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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推薦

 

文本詳細資料

Title (Dublin Core)
唐山紀遊
Identifier (Dublin Core)
Creator (Dublin Core)
羅家倫
Type (Dublin Core)
補編
Key Words (A vocabulary for biographical information)
遊記; 唐山; 吳稚暉; 制度; 工人
volume (Bibliographic Ontology)
13
page star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443
page end (Bibliographic Ontology)
451
conten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唐山紀遊     評工業專門的新劇      與吳稚暉先生的談話       調查工人生活的情形   我在北京苦惱的生活受夠了!於是乘有事赴津之便,到唐山一帶去玩玩。我到唐山,正在一月二日 的下午。一片斜陽射著千頃的殘雪,雪光反映,愈襯出幾座光灼灼的危樓,和幾條黑裊裊的煙痕,倒也 是一幅絕妙的風景。下車後即赴工業專門學校,見著吳稚暉先生,談了幾句話就同他去打了電發了信, 然後赴礦山腳下,時間晚了,已不及下礦,但見唐山旁邊有一座蔚藍色的高山,初望以爲這山還在很遠 ,所以現出這般顏色,正如在江南望郭外春山一樣;繼續走不多遠,就到山邊了,纔知道這座山是礦裡 挖出來尙未成煤的灰質堆成的,以前認爲蔚藍,那知道正是深灰,我錯了!稚暉先生說晚上的時候,這 山上有幾百個燈,忽左忽右,愈覺得綠熒熒同鬼火一樣。原來是那未成煤的灰質之內,也有餘煤,該處 一班老弱的貧民,日夜的在山上山下揀擇,彷彿同披沙煉金似的。大約也可以得十枚銅元左右一天,勉
強過活,該處人民的生計,也就可以想而見呢!   回校以後,吃了飯,稚暉先生請我看戲,我就問他唐山有戲院沒有?他說有一個,乃是工人看的。 今晚的戲係工業學生所演,連演兩夜。第一夜係「恩怨緣」,第二夜係「新村正」。這兩本戲都是天津 南開學校編的,唐山工業的學生多來自南開,所以他們又在唐山重整新劇的團體。演戲的地點在大禮堂 ,我們入場的時候,戲正開幕,就是所謂「恩怨緣」了!這本戲的大旨,是說一個富人買了一個乞丐的 兒子做兒子,沒有給他教育。長大之後,放浪不羈,反虐待這富翁親生的小兒子和女兒,並且勾結他的 乞丐父母乘富翁死後,奪其全部的家產,進而圖謀這兩個可憐的弟妹。弟妹等不怨而逃,這乞丐的兒子 親自帶人來追,途中遇盜,那在逃的兄弟反來救他,他於是愧悔而遁,將家產還了他的兄弟。這本戲的 演工暫且不論,至於這本戲的本身,是毫無一點可以在文學上存在的價値。何以呢?第一,長至七幕之 多,毫無文學的經濟;現在歐洲名家的戲,到四幕已經算是最多的了。第二,其中事實相隔至十八年之 久,至於一個小孩子忽而變成大人,對於「三一律」中無「 一」說得過去,實在太沒有文學的手腕。 第三、根據『以德報怨』一句話做出這本戲來,實在太缺乏文學的思想。第四、最後四人愧悔、家產復 原,仍舊是中國的「大團圓主義」,把看者的回想Refletion一律消滅盡了,完全失了文學的作用。我並 不是對於演者有所批評,實在是對於這戲的本身有所不妥。惟演者於每次開幕之前,加以解釋,有違戲 劇的心理,似可不必了。我發這個言論的緣故,乃是因爲現在新文藝創造的時候,又値學校演戲盛行的 期間,所以有許多地方不能不請大家特別注意的,這也是春秋責備賢者的意思。但是這次演戲,有一種
最令我佩服的精神,就是這次演戲的目的,乃是爲了工業專門學校裡有兩位同學,沒有費用,所以一部 分的同學,爲他們出來演戲籌款。這種互助的俠義的精神,使我在戲場每秒鐘都發生一種「煙士披里純 」出來,至今還留一個深深的感想。這眞是世界不磨滅的精神呵!但是謀根本救濟這種狀況的辦法,我 更希望唐山有工讀互動團的組織。   晚間稚暉先生的談話,頗有可記的地方,而所談的有兩個重要問題:第一就是我對於巴黎中國大學 的疑問;第二就是吳先生的西文漢讀法。現在並先述我對於巴黎中國大學的疑問,其中雖然有許多可笑 的問題,但是也是極有趣,而爲許多人心中同有的。我首先問道:「學生既然到了巴黎,爲什麼不入巴 黎大學,而要入先生的中國大學呢?」他說;「這純粹是經濟的關係,本科生在巴黎大學還好,若是預 科生就太不合算了。」我說:「中國青年求學所以困難,由於經濟資質者固多,但是由於家庭不任子弟 遠遊的一層障礙也是極大的,所以我們主張國內各處多辦大學,就是爲這個緣故。現在先生把西南大學 設在巴黎去,不圖西南青年的不方便嗎?」他說:「我並不是以爲國內不當辦西南大學,國內處處都當 辦大學,但是其中不妨把一個辦在巴黎。我想能令子弟遠遊的家庭也是有的,然則這個巴黎大學正可收 容這班人。」我說:「我們奮鬥應當在黑暗中,若是在光明的地方,也就用不著我們奮鬥了。所以北京 大學之有今日,也是北京的壞地方成全他的,先生主張把中國的大學辦在巴黎,地方當然是好了,但是 使青年離開中國的社會,來談改造中國的社會,是否能夠適應呢?」他說:「誠然,黑暗中的奮鬥是必 需的,但是我不是說要把北京大學搬到巴黎去,乃是說光明的地方也可以有大學。我想五四運動在中國
發生的影響恐怕還小;若是在巴黎平地裡添出幾百中國學生演講,恐怕要震動全歐呢?」我說:「我所 說社會上對於巴黎中國大學的 幾層 疑問,先生都解答明白了,其餘若書籍的設備,教授的聘請,我 都覺得在巴黎便利;但是請問先生這好的大學,爲什麼要用輪船搬回中國來呢?」他說:「這不過是說 說的,搬回來與否,當然要看將來的情形,而且不說搬回來,恐怕辦的人以爲要老死異國,不肯去辦了 !」說到此地彼此不覺大笑,先生又說:「空氣是很要緊的,我們到現在還有一點好氣象的原因,不過 是打破了百分中之三五分東方空氣。我從前被日本空氣包圍住了,實在苦痛無量。……現在要中國還像 一個國家,總要有三萬種譯出來的西洋書,十萬八萬帶著西洋空氣回來的人不可。」先生又說:「東方 同西方對於大學的觀念不同:東方以爲大學衹是一個造就人材的地方,所以祇有可以成人材的方可進去 ,西洋以爲大學是一家大舖子,人人可以進去的。從前巴黎大學的課堂裡無論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貧的富 的本國的外國的人,都可以隨意去坐。後來因爲俄國的革命人物在巴黎的太多了,沒有事做,一齊跑進 巴黎大學去聽講,課堂裡的坐位容不下了,所以後來巴黎大學纔立一種限制,要買一張極便宜的票,纔 可以進去,這纔眞是大學的精神。」我說:「是的,所以我常常勸大家不要把大學看得太神秘,看得學 術過於莊嚴,名爲尊重學術,是實阻礙學術的進步。東方人受這種的遺害甚深,現在請先生談西文漢讀 法罷。」他說:「我這西文漢讀法的思想發源最早,從前梁任公著和文漢讀法,就是日本的漢文和讀法 翻過來的。我的法子,就是主張把西文的書,一個一個的字直譯出來,爲第一遍。將這一個一個的字加 以勾剔符號,使人家大旨可讀,爲第二遍。將勾剔過後的字句,再順一順次序,爲第三遍。於順序而後
再加以潤色,爲第四遍。印書的時候,將半邊印西文原文,半邊將這四遍漢文並列。有幾種好處:第一 、可以補助中年以上學西文的人,使他們易於讀西文書。第二、可以使漢文漸趨精密,將來弄慣了,文 法上也發生相當的變化。第三、就是使翻譯不至於失原意思,因爲平常的翻譯,上文有一處稍微將就一 點,對於原文百分之中差一分爲九十九分,其後對於這段有關係又須回顧,於是差二分爲九十八分。如 是類推,相差愈遠,危險絕大。這是我主張實行西文漢讀法的基本理由。」我說:「一個一個字直譯, 一定是看不懂的。遇著西文中的短句還好,若是遇著長句子是一定不行的。如英文中好作長句,動輒半 頁的人雖是很多,但是德文中之長句則更不可勝數。如康德的文章,有每句中句主與謂語相隔至二百八 十三者,再加上一層神秘的玄妙思想,如何辦呢?」他說:「讀西文最苦莫過於查字典,今此等方法, 至少效力可以免讀者査字典之苦。」我說:「現在譯出來的西洋書已經少極了,今以一書費四遍手續, 於是譯出來的書更少了。況且我相信用白話譯書,萬萬不會差得太遠,何必費這大的事呢?」他說:「 譯的時候,一定費不到譯四次的功夫。我以爲一方面因可以有潦倒的譯書,一方面更應當有精密的譯書 。」我說:「將來讀者的趨向,一定祇看第四遍或第三遍,第一、二遍一定沒有人看的。」他說:「 一定有。」我說:「教西文方法苟能改良、一兩年的時間僅可看書,現中學畢業學生而不能直接看西文 ,實在是大笑話,然則中學校的西文的教授法極力改良好了,何必要費這大的事?」他說:「誠然,但 是中年以上而想讀西文的將用何法去幫助他們?」我說:「一書合四遍而成,連原文五遍,然則這樣澀 笨的東西,有人肯印,有人肯買嗎?」他說:「我曾經同商務印書館的總經理張菊生談過,他說苟有人
做,他們書館一定肯買,一定能銷。」我說:「何妨請先生做個模範出來!」他說:「我一定做一點出 來,現在正在預備。」我對於吳先生這個主張,雖然也還以爲有可以討論的地方,但是我們存實驗態度 的人,很贊成有人將他實驗實驗。談完了,夜晚已經到了三點多鐘,方纔各自睡覺。   第二天是一月三日了,八點鐘起來,同往參觀工廠。礦裡面因爲要換衣服的關係,沒有下去,而且 時間匆促也不容我下去。於是赴京奉鐵路製造廠參觀。由該廠總工程師孫伯揆先生同往。先看製圖室、 機械試驗室、材料室、鐵工廠、木工廠、佈置都很好。該廠出品聞每年約三百餘萬,而京奉路每年添置 材料約一千三百萬元,相差還遠。材料之中,還有許多舶來品。工人總數約二千二百人,其中大約以廣 東人爲多。工資價格,大約每人平均每日做十二點鐘工作,得錢二角二分;其他細工每人每日於同等時 間,得錢自五角至一元不等。工人的教育,是很難說的。孫先生提倡辦了一個夜校,而工人來加入的很 少;又辦了一個足球隊,他們也是不願意加入。爲他們好的事,何以他們反而不願意呢?這有幾個原因 :第一、他們的工作,一天太辛苦了,所以沒有多餘的精神來求學。第二、工廠沒有爲他們設備住所, 使他們住得很遠,晚間無暇來上課。第三、工廠之中空地雖多,但是除堆積的材料及幾堆機械而外,其 餘都是衰草黃沙,積塵堆土的地方,沒有一點美術的布置如花園等類,也沒有一點公共娛樂的機關如游 藝室等類,可以喚起工人在工廠留戀的興趣,使工人見到工廠不以爲樂而深以爲苦。孫先生說工人每日 雖說是做十點或十二點鐘工作,但是以實際而論,祇要七八點鐘就可以做得完的,其中的時間,有許多 全爲浪費。我於是想起杜威先生講政治哲學與社會哲學的時候說歐洲勞動界所以是不安的現狀,乃是因
爲工人對於工作不發生興趣的緣故。據現代大經濟學家的研究,以爲工人苟能對於工作發生興趣,則不 特工作時間可以縮短(增加時間是沒有用的),而且材料可以節省,出品可以增多。補救這種缺陷的方 法,大者不外兩種:一種是就工人直接加入工廠管理,一種就是傳播普通的科學知識。現在中國工廠於 第一種還做不到,至於第二種是僅可實行的。該廠工人的教育雖然不發達,但是有一種好現象,就是工 人本身雖然不願意受教育,而很願意他的子女受教育。孫先生爲應這種環境起見,在那個地方辦了一個 小學,約有一百五十個學生,聽說擴充起來,可以招到五百個。孫先生這種熱心,令我們十分感服。至 於論到工人的生計,每人每日因有二角大洋左右的收入,但是沒有一個不患刺骨的窮。窮則借債,所以 每當工廠發工錢的時候,廠門口兩旁債主站滿了。每逢一個工人拿了錢出去,不到家而錢已去其大半。 他們所以致窮的原因,不外四項:(一)吃,(廣東人尤好吃燒鴨子)(二)賭,(三)嫖,(四)打 嗎啡針。何以他們會流落到如此呢?自然是沒有正當娛樂去作代替的緣故了!京奉鐵路製造之外,還有 啓新洋灰廠,其中所造的是洋灰─就是水門汀─出產很多,銷路也很好。每次太古公司輪船北上,必定 滿載而下。其中工人約三千餘,生計情形,與製造廠相彷彿。至於最苦的工人,就是開灤的礦工了。礦 工之數,約六千餘,每人每日自早至晚,一刻不得休息,吃的是小米飯,睡的是無數人擁擠的小房間, 而所餘的不過是五枚銅元一日。還要作種種零用,至於養家是更不必說了!所以一個一個鳩形鵠面,幾 乎不辨其爲人類。人間慘劇,沒有比這再甚的。然則爲什麼他們會困苦顚連到這個地步呢?我們有沒有 補救的方法呢?說到此地,我發現了一種極黑暗極不人道的制度。這種制度就是包工制度,換句話說,
就是豬仔制度。原來礦局裡對於每噸煤出大洋一元,每個工人每日平均可以出一噸煤。若是能向礦局直 接收到這種工價也不爲少。無如這種工價,不是工人能直接收到的。礦局將這一元大洋交把大包工,大 包工是穿狐皮袍子的闊人─都是因包工起家的─自己不招工人,於是拿七角五分錢給二包工,自己不勞 而獲者凡二角五分。二包工得了這七角五分錢還不直接招工,於是又拿了六角錢給三包工,自己不勞而 獲者又一角五分。三包工得了這六角錢之後,纔去租了幾間破房子,把窮人招來,住他的房子,吃他的 飯,爲他做工。房錢飯錢由三包工錢裡任意扣除之後,每個工人每日僅能得銅元五枚。五枚銅元如何能 夠其他的生活需要呢?於是不能不借錢用。工人有什麼信用在他處借錢呢?於是不能不向三包工借,三 包工借了錢給他們用之後,他們每日五枚銅元之收入,如何還得清楚,於是三包工永遠爲債權者,工人 永遠爲負債者。工人永遠脫不了三包工的範圍,就永遠爲三包工的奴隸,久而久之,連每日五枚銅元都 沒有了,工人於是完全爲三包工的豬仔。三包工待工人極嚴,工人做不來的事,也要受強迫而做。工人 有小病,固然受鞭策而去做工,至於大病而鞭笞無靈的時候,三包工於是將他趕出去,你想既有病而又 無衣無食,豈不是祇有死嗎?所以礦裡的工人病不得,一病就祇是死的。所以每次大冷,唐山路上死的 總有二三百人。天啊!世上的慘事,就有過於此者!於是有幾位慈善家,見了不忍,辦了兩處貧民救濟 所。將這班可憐的人類收容進去。第一所收容的約一百五十人,衹有五間房間,每間房間縱橫不到十五 英尺,而關在裡面的三十人,大多數都是赤條條一絲不掛。五間之中,四間是男子,一間是女子。房中 燒煤,溫度極高,臭味不可觸鼻。其中患傳染病者極多。女子房間之中,有幾個很清秀的女孩子,也隨
著他們的媽媽同在裡面受苦,(胡適之先生主張把他們救濟出來)眞是慘不忍看。我問當局的人爲什麼 不給工把他們做呢?他說他們大都是有病的,做不來工的。我又問爲什麼不給衣服他們穿呢?他說曾經 發過多少次衣服,但是一發衣服他們就逃,等到把衣服賣完了又回來了。我聽到此地,更覺一陣一陣的 心酸。這種現象原因雖然複雜,但是目前要救濟這六千個苦同胞,非先打破包工制度不可,人道呀!我 在太陽底下找你,你到那裡去了?孫先生說從前京奉製造廠也是行這種包工制的,後來經他們提倡改革 ,苦爭了七八年,纔把這種制度完全打銷。但是到現在工人之中,還分兩派:一派新的,一派舊的。新 的主張平等,而舊的還是贊成包工制,他們好當工頭。可見打破一種習慣的制度雖是不容易,但是有人 提倡熱心去做,也是可以達到的事。所以我不惜幾點鐘的時間,來作人道的呼籲。至於呼籲有靈與否, 要看世上人心還存在與否了!   我於三日下午離唐山的。總之我這次遊唐山留了三個大的影像:一是工業學生義俠互助的舉動;二 是吳稚暉先生老當益壯的精神;三是工人流離困苦的情形。這三個都足使我受了深深的感動。   唐山還有一件事可以記載的,就是注音字母的推行。唐山現在有一個專門教注音字母的學校,現在 已經畢業到第七班了。畢業者共一千五百餘人。這天第七班畢業的時候,請適之先生給憑。有老的─老 到鬍子雪白的─有少的─到稚氣滿臉的─都在一班畢業。可謂極一時之盛,是極可樂觀的一件事,這 點提倡的功勞,不能不歸之於吳老先生了!     「晨報」中華民國九年一月十三、十四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