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界的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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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12

羅家倫

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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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界的編局 騙中國人和騙外國人 我所要說的，不是說有一種外國人專騙中國人，也不是說有一種中國人專騙外國人。乃是說有一 種外國人，一方面騙中國人，一方面同時騙外國人;有一種中國人，一方面騙外國人，一方面同時騙

中國人。這樣的雙關騙局，眞是危險，所以我們有批評責任的人，不能不提出來和大家討論討論。 提到上一種人物，現在是很多的。有一個什麼衞西琴，從前在袁皇帝時代，就揣摩中國人復古的 心理，做了一本什麼「敎育學」，說中國以前的敎育，是世界上最好的敎育，孔子的道理，是「傳諸 百世而不惑，放諸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君主是好的，宰相也是好的，中國的什麼東西都是好的。做 好之後，請了一位「君子」把他翻譯出來，於是一班「誇大狂」的中國人眉飛色舞，以爲中國的學問 眞好，外國人都佩服。袁皇帝見了，果然「龍顔大悅」，送他一個顧問。雖然「甲寅」雜誌裏有一位 記者駁了他一頓，但是他的話，到今日還有人援引，他以後更在外國報紙上發表了幾篇論文，外國人 也以爲他對於中國的學問很有硏究。上半年他開了 一個音樂會，居然演講「Music與音樂之分別」。 引了許多樂記上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話，恭維中國音樂有「和煦萬物之功」，可以使 「百獸率舞，鳳凰來儀。」我對於音樂雖然沒有硏究，但是聽了也不禁「受寵若驚」!又有一位外國 的中國文學敎授，叫做Giles，做了許多論中國的書。如他的一本「中國文明」Chinese Civilization 裏面，眞是有許多「謬不可言」的地方，有一章叫「哲學與運動」Philosophy and Sport 。大 家不必問他的內容，就看他的題目，又如何連得攏呢？他做了 一本「中國文學史」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把蒲松齢的「聊齋誌異」說了幾十頁。又有一位外國的中國文學敎授，——偶忘 其名——做了一篇論文叫「中國文學」Chinese Literature,刻在一本文學叢刊裏，將中國的「經」 翻作Classics,「史」翻作History,「子」翻作Philosophy,「集」翻作Belles Letters,並且爲他們

定了極固定的界說，其內容可想而見了！又有一位外國人做了一部「中國社會學」，其中引了二、三 百部中國書，「魚龍混雜」，不問眞假。聽說他還在做「中國文明史」。我眞佩服他的膽大，這種人 一方面可以在外國負盛名，一方面又可以博中國人的讚許，實在是別開生面的投機事業！ 說到後一種人，在現在中國的留學生中也很不少。有一位祭孔而穿「章甫黻服」的人，做了一本 「孔門經濟學」，印了幾百頁，祇是抱了大學裏「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爲之者疾，用之者舒」幾句 話。什麼「價値論」呀，「分配論」呀……一點說不出。所引的中國書，也是沒有眞假的分別。無怪 他怎樣的大著作，不肯譯成本國的文字，待不懂西文的中國人領敎領敎。又有一位老先生，做了一本 The Spirit of Chinese People抹倒百家的學說，謂中國人的精神，祇是一貫的尊君尊孔，外國人援 引他的話來批評中國人的很多，我眞替許多中國人抱屈。又有一位很著名的留學生，做了一篇「中日 羊毛之比較」，也在外國得了 一個很高的學位。外國人看了莫名其妙，囘到中國來又可用留學生的頭 銜來嚇人，也可謂「曲盡其致」呢！ 我並不是好揭破人家的黑幕，不過以爲他們這樣的辦法，對於中國將來文化的前途，有莫大的危 險。第一、中國現在的讀書人，多半是盲從的、附和的，而且往往「妄自尊大」，以爲他國都是「夷 狄之邦」，那比得上「上國的衣冠文物」。這種的謬見，我們費了多少唇舌，都還打不破。今一旦聽 了外國人恭維中國人的話，——誰肯細心去硏究說這話的是那種外國人——就果以爲中國的文化眞是 了不得了，「誇大狂」更要增加十倍，那裏還有心去硏究科學，去吸收西洋文明呢？那不但進化的路

與中國永久分開，就是在醞釀中的世界新文化，也就毫無希望了！第二、世界的大同，全靠各國的文 化，互相了解，因爲人類的同情，都是從了解中得來的，現在以這種不眞實的材料報告他國人，如何 能望他國人的眞實了解呢？不但不能了解，並且可以加上許多誤會。譬如人家讀了 The Spirit of Chinese People，就誤以該書能傳布中國人的精神，就以爲中國人甘心做專制君主的奴隸，請問他們 將取何種手段對待我們？第三、凡是學問，都要眞實，學者更要有眞實的態度纔是。現在這種風氣， 養成這班欺世欺心的人，不但有害於中外的社會，並且害了世界眞實的學問。我想到此地，不能不說 「危險危險」！ 至於補救的方法，我想也有三種：(一)我們趕快去聘請外國的學者。老實說，自來中國所聘的外國 人——無論是政府聘的或是學校聘的——大都不是流氓，就是四、五等脚色。除了這次北京大學破天 荒請了一位杜威博士來，還有一位以政治學著名的芮恩施公使在中國外，其餘還有那個是外國學者？ 中國沒有福氣容得外國的大學者住，無怪一班流氓或是淺學之徒敢興風作浪，肆無忌憚了 ;(二)中國眞 有學問的人應當趕快將講中國學問或情形的書，譯成他國文字，令他國人能够眞正了解中國的文化。 這是一件很要緊的事。這並不是爲外國人做工，乃是爲中國人自己謀幸福。我還記得大戰初了的時候 ，周緯博士新自歐洲囘來，他有一天對我說：「我在歐洲的時候，常常見到那裏主張公道的學者。我 就問他們道『你們旣然主張公道，何以不肯主張中國收囘領事裁判權呢？』他們囘答我道『你勸我們 主張中國收囘裁判權，請問我們以什麼中國材料爲根據？』你走到巴黎最大的圖書館裏去，尋得出一

部中國法律的譯本嗎？說到日本，則日本國的法律——無論是民法、刑法種種——都有全部英、法、 德、意甚至於希臘、羅馬等種文字的譯本。所以各國人不但以爲中國人無法律，並且以爲東方的文明 ，只有日本可以做代表。」我聽了又慙愧，又寒心。我想讀者聽了也慙愧，也寒心！以後我們不但對 於法律應當照這個目的做，對於他種學問也應當照這個目的做。我所反對的，不是反對留學生將眞正 的中國文化傳到外國去，——如胡適之先生能將中國哲學的眞正觀.念輸到外國去，是很好的。我所反 對的，乃是反對現在時髦的留學生或外國人，將假的中國學問去騙外國人或他們的本國人。若是能實 行我這個主張，不但對於世界的文化與和平有利益，並且外國人有了比較之後，那班欺世盜名的也就 不敢作怪了 ;(三)這種是很抽象的，就是各種講學問的人，自己有種覺悟。一方面覺悟欺人的方法，總 是不能長久的；一方面覺悟講學的材料，不能專靠人家供給，並且要靠自己直接去捜求。若是自己想 硏究某國而自己能讀某國的書，是最好的事，不然專靠人家，總有靠不住的時候。 以上這番話，一定有許多人聽了不高興的;但是爲了盡我批評的責任起見，不能不說。 ——「新潮」第二卷第二號，民國八年十二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