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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詳細資料

Title (Dublin Core)
古今中外派的學説
Identifier (Dublin Core)
Date (Dublin Core)
1919/10
Creator (Dublin Core)
羅家倫
Type (Dublin Core)
評論
volume (Bibliographic Ontology)
11
page star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51
page end (Bibliographic Ontology)
57
conten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古今中外派的學説 現在中國有一派人,自以爲「學貫古今,道通中外」,融會貫通,無所不曉.,於是凡是外國所有 學說,中國從前都是有的,外國所有的器物,中國從前都是有的——不但有,而且比外國現在的精。 這種風氣,當今實在非常流行。遺老這樣說,遺少這樣說,甚至於留學生中也有人這樣說。我聽了眞
是奇怪,現在且把我所聽得他們學說的大槪,略略寫出幾條,以供大家參考。 一、四川有一位經學家說:中國人在從前就知道八大行星。詩經裏面說「_彼小星,三五在東, 」三加五豈非八嗎?至於大行星何以說是小行星,乃純粹是地位太遠的關係。「彼美人兮,西方之人 兮,」乃是指美國人。「受小共大共,爲大國駿龐」一句裏,小共乃是小共和國,指瑞士而言.,大 共乃是大共和國,指美國而言。「受小球大球,爲大國綴旒」一句裏,小球是指地球,大球是指日 球。 二、又有一位經學家說:「術數之學,肇自華夏。周髀算經包羅萬有,利馬寶、南懷仁之術, 實始肇之。至於梅氏,其道益昌,柏林、巴黎,罕與倫比。」(柏林、巴黎四個字用在此處,實在費 解。) 三、有一位少年看了一本梁任公的墨學微,看見他解釋「圓,一中同長也;」「二,臨鑑而立, 景到,多而若少,說在寡區」幾句話,不但說幾何學是墨子創的,並且說墨子發明了照像機。 四、又有一位少年看了一本胡適之先生的中國哲學史。看了裏面解釋「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 禪,」「種有幾……萬物皆出於幾,皆入於幾。」幾句話,就附會演繹,做了一篇中國之達爾文,登 在雜誌裏。大槪說進化論的學說創自中國,西洋不能專美.,而且莊子的進化論比達爾文的還要精。 五、有一位大學敎授敎起西洋詩來,說什麼「外國大雅」,什麼是「外國國風」,什麼是「洋離 騷」……要希望學生「溝通中外」。
六、又有一位大學敎授說:不但西洋的精神文明是中國古代所固有,就是西洋近代的新器物也是 中國古代所固有的。西洋現在的飛艇,是中國古代所有的——就是墨子的飛鳶。西洋現在的摩托車也 是中國古代所有的——就是諸葛亮的木牛流馬。我問他中國現在何以一點沒有呢?他說:「失了傳」 (我將來學問够了的時候,想做一本中國科學失傳史)。 七、上海有一本叫三廉的雜誌,第二期第一篇說就是要通古學以成新器說。講了許多話,大槪說 是中國的古學一通,種種機械都會造了。 以上所說的不過略略幾條,其餘更擧不勝擧,也可以看見一時的風氣。我揣測他們說這種話的心 理,大約可以分爲四種: 一、誇大心:這種心理雖然是人類常有的,但是以中國人爲特甚。他國人往往以可誇大者而誇大 ,而中國人則以不可誇大者來誇大——所以往往強不知以爲知。一般遺老自己不懂科學,而又要擺出 一種不屑治科學的樣子,所以往往摭拾舊書裏的一鱗片甲,來驕視遺少。他的心理以爲我何嘗不知道 一點,不過我不屑學罷了。而一班遺少爲見好遺老起見,也不妨如此說,並且可以同時博得學貫中西 的美名。 二、愛國心:他們這種心理,雖然不無可取的地方,但是用了這種心理來講學問,便大錯了。學 問不同政治一樣,是沒有國界的;文化是世界大公的,眞理是普遍的。取乙國所有,補甲國所無,甲 國不爲恥.,取甲國所有,補乙國所無,乙國不爲恥。若是存了先存一個國界的心來講學問,那就譬如
一個人戴了藍色眼鏡,看出來的東西無一不是藍的,還有什麼眞理可言呢?若是眞存了國界來講學問 ,那中學校裏的外國文早可廢了。羅素似曾說過:「我愛眞理,甚於愛英國。」這眞有世界學者的風 範。 三、好古心;好古心之強,莫過於中國人的。凡是東西現在不好的,一古了就好了。分明是上古 「茅茨土階」文物未備的時代,偏要說是黃金時代的文明;分明是當時石匠隨意刻的字,偏說是「筆 力遒逸,奇氣縱横。」朱逖先先生有一次對我說:「中國人好古的心理,可以辮子一物爲證。滿淸入 關的時候強迫留辮子,有許多人殺了頭都不肯留,因爲留了不古。過了二百多年辮子古了,也就好了 ,所以出了許多禁令還不肯剪。」他人事事求新,我們事事復古,如果他人不會進化,我們不會退化 呢? 四、尊人心:中國向來是人治國,所以對於人往往有種迷信。以爲人類之中,有一種無所不知的 聖賢——如基督敎裏的上帝一樣——他的道理可以「傳諸百世而不惑,放諸四海而皆準。」所以同人 家辯論不勝的時候,只要把聖賢抬出來,就可以使人相信。因爲墨子是個賢人,能通工藝,所以能造 「中國的飛機」;因爲三國志演義上的諸葛亮會做軍師,有種種的妙計,所以會造「中國的摩托車」 。那知道人的觀念倒治好了 ;事的觀念倒弄糟了。 至於說到他們的學說裏不通和有毛病的地方,不可勝數,今請言其略。 我最初要說的,就是要說他們沒有學術思想進化史的觀念。凡是一種學術思想,能够進化到什麼
地步,都是以前有某種原因,展轉遞遷,使他們可以發展;發展到這個地步,對於以後的學術思想, 一定有種什麼影響,而且發生某種結果。斷沒有以前無因,以後無果,中間忽然跳出一種不可思議的 學問思想來的。所以我們看見管子以前沒有法治學說,管子以後賢如叔向、孔子,又沒有一點法治的 觀念,中間忽而生出一部法治大備的管子來,我們就可以斷定他是假的(參看胡適之先生中國哲學史 卷上第十七、八兩頁)。因爲「這與老子以後一步一步,循序漸進的思想發達史,完全不合。故認管 子爲眞書,便把諸子學直接間接的淵源系統一齊推翻。」若是論到西洋的物質文明進化史,更容易明 白這個道理。譬如我們看見一隻汽船上有鋼鐵的引擎輪機,我們不能不向上推到製造引擎的鋼鐵廠, 更不能不推到發明引擎的人;更不能不推到發明引擎輪機以前硏究力學的人;更不能不推到發明蒸汽 的瓦特;更不能不推到發明地心引力的牛頓;展轉相推,至於無限。忽而想到這是汽船,又不能不推 到首創汽船的富爾敦;富爾敦以前的船隻,及富爾敦以後歷來汽船改良的情形。斷不至於沒有經過牛 頓、瓦特、富爾敦……種種階段,就有人突如其來的能够造汽機,能够造汽船,而且能造這樣的汽船 。這是很明顯的道理。不但汽船如此,就是飛機、摩托車,以及種種機械,無不如此。所以就算墨子 諸葛亮有一百二十分的聰明,也斷不能一身兼爲牛頓、瓦特……而能突如其來有這樣好的機械學的知 識和技能,造出這樣精巧自動的飛鳶和木牛流馬。也斷不至於在發生了這樣好的機械科學以後,對於 當時和後來中國的工藝,沒有一點影響。這樣以訛傳訛的迷信,也同鬼神的迷信一樣無稽。眞是學術 思想進化的障礙。我勸他們引申夢溪筆談的功夫,可以少拏出來罷!
退一步說,就算墨子、諸葛亮當時能造飛鳶和木牛流馬(飛鳶我不敢妄測,木牛流馬大約是一種 運輸工具的名字,與牛角車、鷄公車相似的名稱)。詩經上有近代的天文學、地理學,但是,旣然失 傳以後,對於現在的人生,可有什麼益處呢?譬如一個富貴人家的子弟,當家室中落以後,還要誇耀 他祖父在的時候,有多少豪華,多少闊綽,那有什麼用處?不但沒有用處,恐怕人家還要笑他旣無創 造力,又無繼承力,豈不更可恥!我記得五年前我在上海,看見一張西洋報上說墨西哥地下發現了 一 件很古的中國磁器。我當時也不免抵掌揚眉,以爲美洲在哥崙布之前,就有中國人發現了。「如此奇 蹟,哥崙布豈能專美於前。」後來自己想道,哥崙布發現美洲之所以可貴,因爲他事前有多少出衆的 理想;當事有多少冒險的精神;事後又爲多少愛自由的民族開了一片新大陸。若是無論阿貓阿狗走到 海洋裏不知不覺的被風吹到太平洋的彼岸去;事前旣沒有出衆的理想,當事又沒有冒險的精神,事後 更沒有爲我們民族開了 一片新土 ;就算他到了,那有什麼希奇?我們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不幸的人,與 中華民族的歷史上有什麼光榮?我自信一念之轉,比以前抵掌揚眉的時候,有一點進步。 更退一步說,此種觀念,還有一種大害處。這種害處,就是危及學問的本身。這可分兩點來說: 第一、將學問的本象蒙蔽了。中國談外國學問,最好的是支離牽扯附會不經,所以無論那一種外國學 問到中國來,沒有不受一層魔障的。分明是康德的哲學,他偏要附會上一個王陽明;分明是威爾遜國 際聯盟的主張,他偏要帶連「春秋三世之義」。總要弄到烏煙瘴氣,今古不分,眞象不明而後快。學 問的惟一條件,就是求眞;所以說什麼應當是什麼,才可以對得學問住。現在把學問的眞象蒙蔽了,
豈不是危及學問的本身嗎?第二、使學問喪失眞正的尊嚴,僅供他人的談助。老實說,許多種西洋學 說流入中國以來,曾經有幾人做過徹底精深的硏究?許多人不過以他爲口頭禪罷了。前幾年嚴又陵同 赫胥黎「合撰」了 一本中國的天演論,於是乎老老小小,沒有一個口裏不說「物競天擇」「適者生 存」——甚至於官廳的布吿裏也引用這種字樣。我曾經這樣問過他們:「你們高談『物競天擇』『適 者生存』,究竟可以提供什麼證據?」他們的囘答是:「這是赫胥黎說的話,古文家嚴又陵譯的,還 要什麼證據。」我聽了祇有一嘆!現在大戰停止以後,有幾位學者提倡「互助」。於是「互助」的聲 浪,又瀰漫全國了。大家一頁互助論都沒有看過,只是口裏嚷。大約克魯泡特金的學說,也是可以不 要證據的。這樣盲目的講學,可嘆亦復可憐。長此下去,不特中國不會得到科學的基礎,並且中國民 族的進步也受障礙。這就是「古今中外派」以學問爲談資的罪惡!這就是學問前途的危機! 我們中國眞有學問昌明的一天呵!我實在希望我們少生幾個這樣「學貫古今,道通中外」的大人 物! ——「新潮」第二卷第一號,民國八年十月出版。 按:本文曾輯入「文化敎育與靑年」,民國四十一年九月二十五日,自印臺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