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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詳細資料

Title (Dublin Core)
「黃克強先生書翰墨跡」序言
Identifier (Dublin Core)
Date (Dublin Core)
1956/10/19
Creator (Dublin Core)
羅家倫
Type (Dublin Core)
序跋
volume (Bibliographic Ontology)
10
page star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310
page end (Bibliographic Ontology)
328
conten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黃克強先生書翰墨蹟」序言 ——從墨跡中體認到的黃克強先生 當紀念中華民國第四十五個國慶的時候,不由得我們不回想到整整四十五年前的辛亥那一年之內 ,先有黃花岡烈士們犧牲的壯烈,繼續就是武漢首義的光榮。因此我們更不能不懷念到當年領導黃花 岡烈士發難和在武漢首任革命軍(當時被稱為民軍)總司令的黃克強先生。 四十五年不算很短的時間,可是至今還不曾看見有一部有歷史價值的黃克強先生傳記,大家常覺 到這是何等的遺憾,也是何等的慚愧。當辛亥革命前後,黃先生的大名,傾倒了多少青年,在他們心 目中他幾乎是傳奇性的人物。的確,他赴義恐後的精神,百折不回的志節,豪邁恢宏的氣度,斐然成 章的文采,自足令人傾倒。如果早有人能充分收集關於他的材料,實在可以寫成極生動而有吸引力的 傳記。可是經過幾十年的亂離和劫火,這些材料已經不容易收集了。若是不把現在保存著的材料整理 發表出來,則將來的作者更要感覺困難。因此,我們趁此時間,把這些最可靠的史料,黃先生的墨跡 ,選印出來。這不僅是「發潛德之幽光」,也是張輝煌的史蹟。有許多黃先生的革命史實,為一般人 所不曾知道,或是記憶模糊的,現在讓黃先生自己的墨蹟來作說明。我想這是一種很好的歷史方法。 雖然這些墨蹟並不多。所經過的時期大約十年,但其內容卻也涉及到黃先生生平的幾件大事。其餘的
,將來祇有用他種方法來設法補充了。 黃克強先生名興,最初名軫,字廑牛,後改克強,於民國紀元前三十八年甲戌九月十六日,即西 元一八七四年十月二十五日,生於湖南善化縣。二十歲考取秀才,以後進過兩湖書院。在兩湖總督張 之洞提倡「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時候,這個半新半舊的學術機關,在長江一帶頗有號召的力量, 聚集過一批有志的青年。克強先生曾赴日本留學,交接了許多在日留學的志士。民元前九年(西元一 九○三年)俄國背約不肯把侵入東三省軍隊撤退,並提出新要求,於是留學界起了抗俄運動,他和同 志們組織義勇隊於東京。在那年六月間回國,遇胡元倓(子敬)先生於上海,應他的約回湖南,在明 德學校教書,並主持速成師範班。那時候吳祿貞(綬卿)先烈、張溥泉(繼)先生等均聚集長沙,縱 談革命。先生復與宋教仁、陳天華、馬福益諸先列組織華興會於長沙,從事革命行動。次年(西元一 九○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先生和馬福益謀起義未成,於是又赴東京,在該地由日人宮崎寅藏(即白浪 滔天)的介紹,和國父孫中山先生相結識。傾談之際,意氣相意,主張相合,於是相約結集當時革命 團體,成立中國革命同盟會,推國父為總理(西元一九○五年八月二十日)。自此海內外革命運動, 能夠團結配合受統一的發縱指使。這是了不得的大事,是推翻滿清政府,建立中華民國的重要關鍵。 這固然是由於國父的主義、氣魄和精誠,能夠感召大家,同時也要有實力有人才的革命團體的領袖如 黃克強先生者,能有這種氣度,首先推崇國父,這個負歷史使命的組織,才能成功。克強先生所擔負 的名稱,從現在的人看來,並不好聽,乃是「執行部庶務」,但是卻負得有統籌全局的責任。葉楚傖
先生說:「同盟會成立後,中山先生即往南洋群島謀普及進行,先生即代理總理之責,本部一切計畫 全由其一人主持,機關雜誌之民報,先生為主幹焉。十餘年龍拏虎擲之史,遂紀元於此時,時蓋乙巳 年也。」 自同盟會成立以後,曾經過短期低潮的革命運動,又膨湃了。民元前六年(西元一九○六年)同 盟會會員在江西的萍鄉和湖南的鄰境醴陵與瀏陽一帶起義,劉道一先烈因此在長沙遇害。這都與克強 先生不無關係。讀他輓劉道一詩,便可看得出來。 次年(西元一九○七年),克強先生到廣東和新軍將領趙聲先烈有所接洽。十二月間鎮南關之役 ,先生親隨國父並偕胡漢民先生親往前敵指揮。又次年(西元一九○八年)三月二十七日,先生自安 南進攻欽州;五月七日抵達河口任雲南民軍總司令。 本書所印克強先生書翰墨蹟,雖開始於民元前六年(西元一九○六年)致鈕永建、秦毓鎏二先生 函,然實際上有歷史性的信,則自民元前二年(西元一九一○年)籌畫廣州新軍起義開始。克強先生 事前對於此役的希望很大,自己趕去參預。此役失敗與倪映典先烈死難,實在給先生很大的打擊,但 是他絕不灰心。失敗後他給日友宮崎滔天函,即表示「一得機會,即再舉動,可望成功。弟擬於北京 及南京兩處圖之,較之廣東之偏於一隅,則更有進也。」不特其再接再厲的精神可佩,而且可以看出 他轉移目光的開始。他已經注意到長江流域和長江以北了。這也可以說是後來武漢起義的伏筆。至於 他對於整個革命的大計畫,也就在廣州新軍起義失敗以後,高瞻遠矚的勾勒下來,見其上國父討論革
命大計一書。這封書上從兩廣規劃到東北、華北、湖北和長江流域一帶,浙江、雲南諸省。那時候要匆匆放棄經營多年的廣東,仍然是捨不得的,所以接著還要在廣州有一次大舉,卻不和以前一樣,選 擇欽、廉和鎮南關等邊區了。他說:「故圖廣東之事,不必於邊遠而可於省會。邊區雖起易敗(以我 不能交通而彼得交通故),省會一得必成。」這正表現他不甘心新軍一役的失敗,而要為革命黨人表 示再接再厲的決心,這也就是黃花岡烈士起義廣州的先聲。若再不成,則祇有向長江流域轉移了。他 說:「若能得一次大會議,分擔責任,各盡其才,事無不成。」又可見籌備廣州一役的庇能(檳榔嶼 )會議,也是由於這封信產生的。信中批評革命陣營內的人物,無論當否,多具同情。他又主張「組 織總機關之人材,弟意必多求之各省同志中,以為將來調和省界之計。」打破省區觀念,乃為國家統 籌全局著想。其分析各事,粗中有細,小中見大。吳稚暉先生稱為「開國大謀」,張靜江(人傑)先 生謂「此函於革命具大關鍵,非尋常函牘。」胡漢民先生謂克強先生作此書時「蓋在新軍失敗後,庇 能會議統籌廣州三月之役以前,其後進行計畫,大約如書中所言,則此書當為革命文獻中不朽之作, 非徒文字可愛也。」又謂「先生雄健不可一世,而處事接物,則虛衷縝密,轉為流輩所不逮。」「以 犧牲之精神,為開國之先導,此先生之不可及也。」這都是切實而得當的評語。所以本書把此皇皇大 文,放在篇首,自有正當的理由。 繼續新軍起義一役之後,便是由克強先生主持籌備和親自率領的黃花岡烈士廣州起義之役。這是 中華民國開國史上轟轟烈烈的序幕。在起義之前的函件,幾乎都是為了籌款,可見當時革命經濟來源
的困難。他在南洋華僑之中,頗有號召力,於若干文句之中,可以看得出來。但是因為以前失敗的次 數太多,華僑自不免失望,又因反對黨派的挑撥,甚至有懷疑款項用途的心理。為了闢除此項誤解, 克強先生於勸說和鼓勵而外,常想一死以明心跡,讓後死的革命黨人容易籌措。這種情緒、考慮和決 心,在這次起義前的函札中,處處流露出來;而且是對於「三月二十九日」(西元一九一一年四月二 十七日)起義,寧冒失敗的危險而不願改期的決定中的一個重要因素。他在起義前五天致鄧澤如書鄭 重說:「此心公明(此明作光明釋,非明察也)」。同日,致李源水等書,聲明「本日馳赴陣地,誓 死身先士卒,努力殺賊,書此以當絕筆。」(是日先生由香港赴廣州)這種慷慨激昂令人感泣的字句 ,不但表現克強先生視死如歸的決心,並且含有許多人家所不曾了解的克強先生心中的委屈和痛苦, 他寧一死為個人明心跡,為革命黨人樹信用。這種情願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革命事業以後推行的順利 ,是出自何等的悲壯與偉大的心情!   在這次起義的戰役中,克強先生受傷斷了右手兩指而未死,乃是偶然的事。他在養傷的時候,悲 痛萬狀,幾次要帶傷衝出來在同事流血的地點,伺機和李準一拚,經同志們阻止住了。後仍作暗殺在 粵清廷大吏的企圖,此是後話。緊接著失敗的時間,他自己不能用手,乃由他口述經過,由胡漢民先 生執筆,寫了一篇很長的報告,經二人會同簽名,分寄海外各地華僑同志及其有關革命組織。(這篇 報告收件者的人地及關係不同,字句間頗有出入,今據比較最完整的一份照片校正。)這報告成於新 敗之餘,情緒和痛苦都在高度的時候,容有可待補充考訂之處,但他卻是最寶貴的原始史料。這次起
義在事前經克強先生、趙聲、胡漢民二先生共同籌備,一切計畫,均相當周密,但終歸失敗了。報告 中檢討失敗的原因,大致是:一、籌款購械的困難;二、運械的困難和失著;三、臨時付託之不得人 ;四、溫生才採取單獨的暗殺行動,提高清吏的警覺,雖其個人死事英勇,卻亂了革命團體的大謀; 五、交通不便,改期之說紛歧,不免誤事。他們痛悼同志死事的壯烈,於敘述時都流靈出真摯的感情 。他們提出朱執信先生和李文甫、陳與燊兩烈士時,有下一句話:「雖以朱執信、李文甫、陳與燊之 溫文,均敢先當敵,無絲毫怯懦之態,蓋義理之勇為之也。」「義理之勇」四字,是何等尊貴的道德 !這就是我常常論到的「道德的勇氣」。報告中說:「此次死者多英才,其價值愈高,亦愈足動國民 之觀感。」這真是為此役死難烈士對國家民族所發生的偉大影響之定評。其中又說:「虜以黨人敢死 勇戰,至今猶草木皆兵。然費如許力量,得此結果,豈初念所及耶?又況死我仁勇俱備之同志之多耶 ?謀之不臧,負黨負友,弟等之罪,實不可辭。惟此心益傷益憤,一息尚存,此仇必報。」這真血淚 迸裂的字句!   黃花岡烈士的起義雖然失敗了,但是輝煌的辛亥革命,就在這一年的陰曆八月十九日(西元一九 一一年十月十日),爆發於武漢,完成了推翻四千年君主專制政體的大業,而創建了中華民國的宏規 。我們可以肯定的說,若是沒有黃花岡那次的慘痛失敗,很難說武漢起義會這般順利的成功。可是武 漢首義並不是偶然的事實。只看克強、展堂兩先生的聯名報告中,知道他們在江、浙、皖、鄂、湘、 桂、閩、滇各省,已有佈置,預備響應廣州發難的。同年陰曆六月初六日(西元一九一一年七月三十 一日)中國同盟會中部總會在上海成立,革命的潮頭,已經轉向長江流域了。細看所印函札,便知這
項措施以克強先生的主張為多。適逢四川民眾反對清廷鐵路收歸國有的風潮起來,在香港養傷而同時 組織暗殺團體的克強先生有一封重要的信致同盟會中部總會,鼓勵該會同志們「力爭武漢」,並謂「 光復之基,即肇於此。」這是何等的先見!信中還有一段重要的話: 「自蜀事起,回念蜀同志死事之烈,已灰之心復燃,是以有電公等求商響應之舉。初念雲南   方面較他處稍有把握,且能速發,於川蜀亦有犄角之勢。及天民(呂)、芷芬(劉)兩兄來,始   悉鄂中情形更好,且事在必行,弟敢不從公等以謀進取耶!惟念鄂中款雖有著,恐亦不敷;寧、   皖、湘各處,需用亦鉅,非先向海外籌集多款,勢難聯絡辦去。」   這又是何等的負責!   克強先生於陰曆八月十四日(陽曆十月五日)致馮自由先生函中有論武漢大勢一段,極為透闢: 「即以武漢形勢論,雖為四戰之地,不足言守,然視其治兵之人何如。賊吏胡林翼於破敗之   秋,收合餘燼猶能卓然自立者,亦有道以處之。今漢陽之兵器廠既歸我有,則彈藥之不憂缺乏,   武力自足與北部之兵力敵;長江下游亦馳檄可定;沿京漢鐵路以北伐,勢極便利;以言地利,亦   足優為。前吾人之純然注重兩粵,而不注重於此者,以長江一帶吾人不易飛入,後來輸運亦不便   ,且無確有可靠之軍隊,故不願令為主動耳。今既有如此之實力,則以武昌為中樞,湘、粵為後   勁,寧、皖、陝、蜀亦同時響應以牽制之,大事不難一舉而定也。急宜趁此機會,猛勇精進,較   之在粵謀發起者,事半功倍,且於經濟問題,尤易解決。」
可見他已改變方略了。於是抱必死的決心,前往赴義。他說: 「弟本願以躬行荊聶之事,不願再為多死同志之舉,其結果等於自殺而已。今以鄂部又為破   釜之計,是同一死也,故許與效馳驅,不日將赴長江上游,期與會合,故特由尊處轉電中山先生   ,想我兄接閱,必為竭力援助。」   此函的附註中並有「前函書好未發,適鄂派人來,故特補及」云云,可見他此時已與武漢地區帶 革命性的組織,如日知會、共進會、文學社等團體中的革命分子,互通聲氣,加緊的聯繫起來。   他們不但有聯絡,而且克強先生於事前也有若干布置。關於此事,馮自由先生在「武昌起義與黃 克強」文中還有一段較詳細的記載,雖然我在前面也曾將此事因果,大致提到,但是一看過此段紀載 以後的人,其認識當更為真切: 「先是,克強於辛亥正月已撥款五千元,使譚人鳳至長江沿岸各省進行軍事運動,準備於廣   州發難時,由蘇、浙、贛、皖、湘、鄂諸省紛起響應。譚到上海,先與宋教仁、陳其美、呂志伊   、鄭贊丞、章梓等發起中部同盟會。以三千元交鄭贊丞辦蘇、浙、皖、贛事。是月二十五日鄭至   漢口,召集居正、孫武、楊舒武、查光佛、劉公諸人在旅社開會,籌商起義計畫,謂奉克強命督   率長江各省革命進行;南京、九江已有聯絡,兩湖尤關重要;廣州於最短期間即可發動,屆時湘   、鄂應急起響應云云。並出八百元交居正,作運動費。旋赴長沙,約會曾伯興、劉文錦、焦達峰   、謝介僧、鄒永成諸人於路邊井某日本旅店,以七百元交曾伯興使任籌備諸事。詎長江各省正在
積極進行之中,而廣州黃花岡之敗耗已至,各地同志初聞克強、人鳳同時殉義,咸感懊喪。及悉   二人仍生存,則歡欣鼓舞,各謀捲土重來,以雪前恥。」   最後一語,尤足見克強先生的號召力。   克強先生於陰曆九月七日(陽曆十月二十八日)抵武漢,旋被舉為戰時總司令官,成立戰時總司 令部,就職時,由鄂軍都督黎元洪為他舉行登壇拜將的儀式,以振奮士氣。旋即前往漢陽督師。當時 武漢反正部隊,實力薄弱;新募之兵,又來不及訓練。開始清軍因懾於革命聲勢,致氣餒連敗。以後 清廷起用袁世凱,命段祺瑞、馮國璋統率北洋精銳兩軍,直薄漢口、漢陽;初到因不知革命軍虛實,也 曾受挫,不敢亂進。後來袁世凱一方面為了要脅持孤兒寡婦,奪取政權,而向清廷示威;一方面為了 要取得較優的議和條件,而壓迫革命力量,使其易於就範,於是嚴令段、馮所率北洋部隊,猛攻漢陽。 果然陰曆十月七日(陽曆十一月二十七日)漢陽淪陷。當克強先生撤退時,即宣布辭戰時總司令官職 ,於渡江返武昌途中,憤不欲生,曾圖跳江自殺。雙方的兵力既然強弱懸殊,而克強先生也向無統率 大部隊作戰的經驗,挫敗乃意中之事。但是他在漢陽苦撐的三十天中,看見了太原、雲南、南昌、上 海、杭州、貴州、廣西、安慶、福州、廣州的黨人,次第實現了光復的事業,這也是他最大的安慰。   因為漢陽的失敗,克強先生覺得在當地的聲威上受到打擊,於是辭職回到上海。漢陽陷落後的第 四天,江浙聯軍終能克復南京,彌補了武漢地區的損失。狡猾的袁世凱覺得他姿態做到了,再打下去 並無消滅革命軍的把握,而且對於他政治的前途不利,於是就在南京大勢已去、尚未陷落的前夕(陽
曆十二月一日),宣佈武漢停戰,逼迫清廷議和退位。那時江浙聯軍,正感需要統一指揮,準備北伐 ,乃聯合各省代表,公舉克強先生為大元帥,組織元帥府並指揮北伐援鄂各軍。他願意從事北伐,而 不肯就大元帥。到年底國父從歐洲歸來,當選為臨時大總統,這場謙讓也就自然解決了。   中華民國元年元旦,國父就臨時大總統職於南京,克強先生任陸軍總長兼參謀總長。國父辭總統 職後,他任南京留守,以示鞏固南部,而防北方局勢有何變化,但是這項職務的壽命很短。克強先生 卻做了許多整編和遣散部隊的工作。   民國二年三月,袁世凱因恨宋教仁先烈運用國會以實行內閣制來制服他,於是派人將宋教仁刺死 ,逆謀漸著,輿論沸騰。宋案初起時,國父主張趁革命黨軍力還屬完整的時候,從速興兵討袁。黃與 宋雖係生死之交,但他偏重於法律解決。等到六月間,袁世凱解除革命武力的辦法實行了。同天將江 西、廣東、安徽三省有功革命的都督無故免職,這顯然是和革命黨人挑戰。對方也看穿了袁氏別有企 圖,於是接受了他的挑戰,七月十二日前江西都督李烈鈞在湖口砲臺首先舉兵討袁,克強先生也立刻 赴南京舉兵響應。他這個舉動,是很倉卒決定的,據吳稚暉先生所撰克強先生致徐夫人家書墨蹟後面 的跋文,克強先生一聽到他曾約定在南京起事的陳之驥師長,態度也不可靠時,即將 「二次革命宣言書納於袖,未及入室商量,即偕十許人共赴北火車站,即付宣言於在座記者   ,即刻傳於滬、寧,而二次革命成。赴義之勇,所謂劍及履及。當時流行語,克強先生每次赴義   ,尤使人猝不及防。今見莫先生所藏黃公遺書,知到寧後方告徐夫人知……。又囑其子女勤學,
大有殉義之意。克強先生之革命,無役不似三月二十九之奮勇。」   這是很生動而真實的描寫。可是因為並非謀定而動,所以不能持久。江西軍事失利。克強先生即行退出南京。弄到一個新聞記者何海鳴倒去繼續支持若干時日。為了這一件事,克強先生頗不為人所 諒。在他是恐怕因此而「重苦吾民」,但這回來去終不免過於衝動。這事論事,我們也不必過於「為 賢者諱」。   這次所謂二次革命失敗以後,袁世凱的氣焰益張,手段愈毒。革命黨幾不能在國內容身,於是大 家多赴海外謀匡復。國父於民國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在日本東京成立中華革命黨,以嚴密革命組織。舊 黨員必須重行宣誓入黨,且須在誓詞上加印指模。為了此事,有多少位黨員反對,尤其是老黨員,克 強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個,以致弄到彼此發現裂痕。當時在克強先生外,還有李烈鈞先生等也就因此分 離。本書影印的克強先生致何成濬(雪竹)先生信裏,就說到「漢民在中華革命中非其所主張也」, 可見胡展堂先生也有過這種主張,祇是他最後不曾脫離組織。但這種分裂,為時很短。到了最後一個 討袁階段,彼此又合起來了!   民國三年秋間,克強先生繞道赴美。到美後「研究美國政治及地方自治狀況」,(見致萱野長知 書)美國對他頗為優禮,但袁世凱政府迭電美國政府令其留難。克強先生是不會放棄討袁救國主張的 ,他對萱野說:「弟此行務將袁氏罪狀,節節宣布,使世界各國皆知袁氏當國一日,即亂國一日,欲 謀東亞和平,非去袁不可。」那時候第一次世界大戰在歐洲爆發,日本藉玩弄袁氏而實行對華侵略。
他對萱野批評大隈內閣「與袁交親,祇顧目前小利。」同一年,他在致宮崎寅藏(即滔天)信裏,批 評日本政府對中國政治:「方針倒執,於敝國之改革,頗生障礙,即影響於將來東亞之前途。」這話 真是一語破的,也是富有遠見的話。袁氏的膽敢帝制自為,最初是由日本和英國聳恿的,日本等逼迫 袁氏承認「二十一條」以後,遂開始拆袁的臺。當年日本迭任內閣一貫的作風,是不願中國因改革而 致富強,豈獨大隈重信的政策如此。以後東亞許多重大的禍患,都是由此而生。   在美期間,克強先生不但從事研究和致力國際宣傳,並且與國內的討袁運動,還有聯繫。看他在 民國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雲南起義以前,就有勸廣西陸榮廷起兵倒袁的信,便可略知梗概。他於五 年一月四日,雲南起義後十天,致彭丕昕函內,就提到蔡松坡和他有電報往來。這信裏有段說: 「蔡君松坡赴滇首難,鄰省響應。昨接電云:『雲南各省亦相約保滇。除彼獨夫,為期當不   在遠。』興義當歸國,效力戰場。惟今歐戰方酣,不暇顧及東亞。能為我助,以抗制日人之侵入   者厥為美國。勢不能不暫留此,以與美政界接洽,或為將來財政之一助。蔡君軍事優良,亦負眾   望,指揮如意,所可斷言。」   除了倒袁而外,他還看到日本加緊侵略中國的危機和國家將來財政的困難。五年五月十九日袁尚 未死,他正要回國的時候,陳英士先生遭袁遣人暗殺。他在致居正(覺生)先生的信上說: 「英士兄在滬突遭暗殺,舊同志之健者又弱一個,悲痛何堪!我兄聞之,其悽慘又何如!尚   望暫抑哀情,仗義殺賊,懸逆首於國門,以慰諸先烈之靈。興雖衰廢,當竭力所能及,以圖補助
!」   他們兩人在中華革命黨時期,頗因見解不同而有點芥蒂,但是一到反袁後期,即已日趨融洽。等 到一聞老友噩耗,其悲痛之情,真是溢於言表。   克強先生到東京時,袁世凱已死(袁死於民國五年六月六日)。國父特電東京,詢問他對於時局 的意見。他旋即回國,但他對於黎元洪復任總統,段祺瑞組閣後的政局,並不樂觀。雖然孫洪伊(伯 蘭)從中奔走,他卻情願站遠一點。他在八月間致何成濬(雪竹)先生信上提到: 「前總統以高等顧問相畀,情誼可感,惜以此眼光施之吾人。……在前清,洪憲時代想九叩   首求之而不得,我今則九叩首再為謝之,亦所不惜。便中晤雨岩諸兄,請無以此榮我,不勝切禱   之至!」   聊聊數句,可以看見他的風度。他認清國會不久是會解散的,內閣職務,無足輕重,至多不過是 粉墨登場而已。他給何雪竹先生另一函中說: 「總之,此刻既上臺,則打臉掛鬚,皆是腳色本色。能唱完一齣收臺,能令人喝好,則可不   計及矣。好在正腳多,打旂過鼓之流,亦不可少,不如此不能湊成一場也。」   這段幽默的文章,可以看見他的風趣。   因為他對北京政局不寄存希望,所以王芝祥奉命來遊說他,請他北上,他毫不在意。他在致何成 濬先生第三封信上說:
「惟興北上,久無此念,雖以此老(按指王芝祥)粲花之舌,不足以動我也。覆黎及他處函   ,以憲法頒布後為期,想無不可。」   這顯係推託之詞,但亦儼然以頒布憲法(即天壇憲草)為條件了。他在上海這段期間,常談市政 規劃,經營實業,想來都是在美國所受的影響。他尤其注重教育,葉楚傖先生曾聽他說過: 「即有志氣者不必作官,真居一鄉為小學校長,年年替國家培植出十數高尚純正之人才,微   特顧而可樂,功亦不鮮。」(見葉楚傖所作「悼克強先生雜語」)   這真是至理名言。但是撫髀興嘆的英雄,又身為開國元勳,對於國事是始終不能忘情的。他在致 何氏的第二函中強調道: 「日來有陰謀發現否?宗社黨,滬上確有此集會,亦不可不注意及之。」   果然不到一年(民國六年七月一日),督軍團作亂,國會解散,張勳被召入京,演出復辟的一幕 醜劇來了!克強先生的話,是很機智而又極準確的預報!   就在民國五年的十月十日,克強先生突患胃中血管破裂症,吐血數盂,暈過去好些時候。醫治無 效,於十月三十一日,此一代偉人,在上海徐家滙福開森路住宅逝世。這個不幸的消息傳出來,許多 平素仰慕先生的人,尤其是青年,失聲痛哭。住宅門口很寬的馬路上,如潮水般湧滿了哀悼的人,大 都是以沉痛的心情,步行來的。那時候我正在徐家滙李公祠復旦公學讀書,在克強先生生前,僅有機 會見過兩面。但是他病危不救的消息,我卻知道最早。因為宋教仁先生的遺孤也在復旦讀書,他住的
宿舍房間,和我是隔壁。克強先生逝世前一晚的深夜,有人敲門來找他,說是黃先生病危,已到彌留 的時候了;他曾暈去,蘇醒過來以後,要人喚宋振呂去說話。宋振呂走到病榻旁邊,克強先生拏著他 的手輕輕的說:「你的父親是我的好朋友,是為國家死的,祇有你這一個兒子!我現在不能照應你了 !你務必好好的為你父親爭氣,我就死也放心了!」以後克強先生這種殷勤的希望,是不曾實現的。 可是一個人到臨死的時候,還記得故人之子,叮嚀教誨,即此一端,其風義已足千秋!他逝世後我到 得最早,所以能站在床邊敬禮。中心酸痛,熱淚如麻!這裏附會不上私情,乃真是為國家民族而傷心 哀慟!   追憶至此,卻不能忘記了提到克強先生遺墨中還有給長子一歐的手諭,和給夫人徐宗漢,與雄、 強兩兒的信各一封。克強先生的原配是廖淡如女士,大約是在早年結婚。以後他為革命奔走,也可以 說是流亡在四方,便不曾常在一道。廖女士凡生三子二女,子名一歐、一中、一寰,女名振華、德華 。徐宗漢女士初寓廣州,後遊檳榔嶼,在該地加入了同盟會。民元前三年(西元一九○九年)「巳酉 秋冬間,同盟會將有事於廣州,派宗漢及陳淑子、李自平三女士密攜炸彈子彈入粵。」(見馮自由先 生「徐宗漢女士事略」)   次年,「庚戌正月初旬,廣州新軍反正之役,宗漢於一月前偕其姪李應生等奉南方支部命,設機 關於羊城高第街宜安里,擬於舉兵時分頭縱火,以亂清吏耳目。」(同前)這兩件已經不是平凡的事 ,何況時間還在四十八年以前。為了新軍反正之役,克強先生是到過廣州的,也可能這回曾與徐宗漢
女士相遇;但是可以證明他們相遇的記載,祇是在民元前一年克強先生領導黃花岡烈士起義之役。這 次他們不但相遇,而且相愛,更因患難而結成夫婦。這篇血花中的羅曼史,有下面馮自由先生一段樸 實卻是感人的記載: 「辛亥三月,黃花岡一役之前,宗漢率其親屬為黨軍秘密運槍械彈藥,由香港至廣州,異常   盡力,並在香港擺花街設置機關製造炸彈。及發難期近,則移至省河南溪峽,擔任分發彈械於選   鋒同志。其門外貼上紅對聯,偽飾喜事,故人不之疑。是月二十九日晚,黃克強率眾焚督署後脫   險至河南,尋至溪峽機關,宗漢為裏指傷。至四月初一始為克強改裝,親送至哈德安夜輪,相偕   赴港。抵港後,以指傷過劇,乃入雅麗氏醫院割治。照例割症須有親屬簽名負責,宗漢遂從權以   妻室名義行之。未幾傷癒出院,而夫婦虛名竟成事實,洵可謂患難奇緣也。」(同前)   徐宗漢女士掩護克強先生還不祇上述的一次。當辛亥起義以後,武漢方面的革命黨人,屢電敦促 克強先生前往主持。他們由港到滬以來,轉赴武漢,「以沿江各口岸清吏搜查嚴密,稍事猶豫。時張 竹君方在滬開設醫院,宗漢乃向之求助。竹君即託詞組織紅十字救傷隊赴武漢戰地服務,使克強變服 溷跡其間,宗漢亦身充看護婦偕行。是役克強之得以赴漢督師拒敵者,竹君,宗漢二人之力也。」( 同前)   這位黃夫人徐宗漢女士原名佩萱,廣東香山縣(今中山縣)人。初嫁李姓,生一子一女。子名應 強,女名若鴻。李死以後,她寡居撫養子女,甚得一般人稱讚。後認識張竹君女醫師,那時張在廣州
開業,常藉教會談新學,講革命。她與張過從甚密,頗受其影響,而且他以後的革命行動,也常常得 其幫助。不能不說是奇女子。徐女士嫁了克強先生以後,又生子女各一,名一美、一球;其前夫子女 亦皆隨母,而克強先生並把他們當自己子女看待,愛護備至。致「雄、強兩兒如吻」一函,雄即女兒 若鴻,強即兒子應強,均仍李姓。詳情均見於馮自由與莫紀彭兩先生記載。試想四十五年以前傳統習 尚的社會裏,這是何等為世俗所非笑而不能諒解的事,但克強先生夫婦有此勇氣,處之泰然,真是達 到了西洋近代式的作風。黃先生在這信裏表現慈父所有給予子女的溫暖,因為他們很幼;至於他寫給 長子一歐「努力殺賊」的手諭,乃正當辛亥革命,一歐加入江浙聯軍作戰之時。以總司令的青年愛子 參加部隊作戰,可以說是開中華民國名門子弟青年從軍的先河。克強先生以「努力殺賊」四字勉勵二 十歲左右的兒子,這對於一般青年軍人是何等的興奮。英雄氣概,兒女柔情,共同表現在一門的書翰 裏面,真是稀有!   在「黃克強先生書翰墨跡」一編的後半,選印了一部分他有關文藝的書翰,因為克強先生能文、 能詩、能書。他的文章氣宇開張,雄渾流麗;他的詩慷慨悲歌,感情流露;他的字於秀潤之中,現剛 勁之氣。右手斷了兩指以後曾經用過左手作書;後來復用右手,但執筆的祇是兩個指頭,而還能保持 表現和當年一切的風味,幾乎使人不能相信。他動人的文采,半是功夫,半是天賦。從他所撰的,所 寫的詩句或聯語中,很可以看出他的為人。如「能爭漢上為先著,此復神州第一功」一聯可以看出他 的坦率;「古人卻向書中見,男兒要為天下奇」一聯可以看見他的志趣;「滿目雲山俱是樂,一毫榮
辱不須驚」一聯可以看見他的修養。最有趣的是「蝶戀花」一詞,(條幅是民元後為居正先生而寫, 但此詞係民元前贈實行暗殺清吏的同志而作。)用這樣艷麗的詞牌名,裏面含蓄著英雄俠客的期望, 以贈送要做在博浪沙中做張子房工作的朋友!據莫紀彭先生所知,這首詞克強先生寫好以後,親交尚 在童年而參加革命工作,為黃花岡烈士輸運械彈的同志卓國興女士,託其由香港帶到廣州。卓女士以 後在美國哥崙比亞大學讀書,改用學名,稱為卓文,曾經與我同學,現為何墨林夫人。這也是黃花岡 時期一段有風趣的逸史。   在本文開始的時候,我讚揚黃克強先生生平赴義恐後的精神,百折不回的志節,豪邁恢宏的氣度 ,斐然成章的文采,所以能鼓舞一世,完成他偉大的生命。臨到寫完的時候,我對於克強先生這些美 德,更覺值得欣賞。他有魄力、有感情,不斷的求學問,不斷的做修養工夫。他是豪士、是英雄、是 開國元勳,但是他更是有中國文化根柢的讀書人。他是「士」,這個士便是曾子所謂「士不可以不弘 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的士。這個士也就是孟子所謂「 豪傑之士!」   最後,我還要提出,當黃克強逝世的時候,是國父為他發喪的。這項由國父單獨簽名發喪的通告 ,曾分寄海內外,達到當年許多革命同志。印在書末的一張,就是不久以前從日本收回的,上面寫著 同盟會老黨員楊壽彭先生的名字,為其家屬所捐贈。這件忽略而遺忘的事,實在是特殊而且具有重大 意義的事。足以表現國父友情的深摯,和他的同志愛的偉大,使後代愈加感覺到開國時期崇高的哲人
傑士,盛德豐功,相得益彰,同垂不朽。羅家倫。中華民國四十五年十月十九日。 ——「黃克強先生書翰墨蹟」,中國國民黨中央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編印。民國四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