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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推薦

 

文本詳細資料

Title (Dublin Core)
話魯迅當年
Identifier (Dublin Core)
Date (Dublin Core)
1956/3
Creator (Dublin Core)
羅家倫
Type (Dublin Core)
記傳
volume (Bibliographic Ontology)
10
page star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149
page end (Bibliographic Ontology)
154
conten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話魯迅當年 魯迅,他受了多少人無聊的瞎捧,他受了多少人嚴厲的責備,但是真正的魯迅卻很少人發現。 我認識魯迅是在民國七年的夏天。他原名周樹人,號豫才;當時他和他弟弟周作人住在一起。那 時候周作人在北京大學教書,開了一課西洋文學史;這門功課,我們能夠直接讀西文的人,自然是不 會選的。周作人能夠看英文,可是他的材料多半從日本文裏得來。他們兄弟雖然比我老一輩,但我和 他們祇是一種朋友的關係。豫才在民國七、八年間開始用魯迅二字做筆名,因為他的母親姓魯,他認 為周魯是同姓之國,可以通用。他又曾向朋友說,他用魯迅為筆名,是「取愚魯而迅速之意」。他在
小說中又常常提到魯鎮,這可能是他母親所居鄉鎮的名字。我有次半笑的問他命名魯迅,是否他在魯 鎮跑得最快,他卻不像能跑快的樣子,他也笑起來了。聽說他的父親被豪強所害,所以他們小時候的 生活非常艱苦。他們立志要替父親報仇,於是到南京去投考水師學堂,想從做軍官著手。他於西元一 九○二年被選派到日本留學,初在弘文學院預修日文。想不到他們在日本愛上了文學,竟放棄了水師 ,和復仇的志願。他曾改往仙臺學醫。他聽過章太炎先生關於國學的演講。他喜歡研讀外國小說,並 翻譯了若干的短篇,印了一本集子,書名是「或外小說集」(「或」就是古寫的「域」字,也是古寫 的「國」字),用的是古典式的字句,不容易使人懂得,以後他們兩兄弟回國了。當民國元年蔡元培 先生擔任教育總長的時候,周樹人被任為教育部僉事,地位等於現在的科長或專員。他一直擔任這職 務至民國十年左右。 民國六年,文學革命運動開始由陳獨秀、胡適之兩先生倡導,以「新青年」雜誌為陣地。民國七 年下半年,我開始和傅斯年先生籌辦「新潮」月刊,這是提倡文學革命有號召性的第二個刊物。因為 拉稿子的關係,所以我同魯迅開始接觸,我有時到他們家裡去聊聊天。魯迅和乃弟周作人一同提倡日 本文學家武者小路實篤和廚川白村的作品,並加以翻譯,魯迅頗主張直譯,他譯廚川的「苦悶的象徵」 一書,其譯文的晦澀難懂,本身就構成了苦悶的象徵。還有一位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所著的「我是貓」 一書,也傳授給魯迅很多罵人罵世的技術。但是我們更有不能忽略的就是魯迅非常喜歡尼采的哲學和 文章。那時候我讀了兩年德文,開始看尼采的「查拉薩斯特那如此說」(“Also Sprach Zarathuɘtra”)
,這是尼采最警策的名著,用很短的句子,表示很深刻的思想。其實尼采的思想除了深刻之外,更帶 神祕性。他每句話都含詩意,整個態度是超人的態度,我讀了這本書,魯迅也喜歡這本書,我讀這本 書的德文原本是借英文來幫助,魯迅讀原本是借日文來幫助。他並且翻譯若干段發表過。我們談起尼 采來,頗感興趣。我認為尼采的思想可以說是魯迅思想的淵源。魯迅早年就愛好尼采而深受其影響, 並可從許壽裳氏的「亡友魯迅印象記」中得到佐證。許記裏說「魯迅在弘文學院時,已經夠有不少的 日本文書籍,藏在書桌抽屜內,如拜倫的詩,尼采的傳……等。」尼采的超人主義是帶神祕性的英雄 思想。魯迅後來罵人時不把人當人罵的態度,多少也是發源於此。我記得有一天,我們談起西方古英 雄漢尼拔(Hannibal)親率大軍通過阿爾卑斯山的故事。漢尼拔站在阿爾卑斯山頭上不可一世的說: 「我比阿爾卑斯山高」!談到這地方,魯迅眉飛色舞,讚揚漢尼拔真了不得。我卻冷淡地說了一句: 「你要知道,漢尼拔的軍隊是迦塞基(Carthagianian)的軍隊,所以他能越過阿爾卑斯山,如果換了 不爭氣的國家的軍隊,漢尼拔也不成其為漢尼拔了。」 周作人的太太是日本人,名叫羽太信子,不甚有教育,而且是有歇斯弟里亞病態的。卻會說一口 紹興土話。她和魯迅感情不好,弄到他們兄弟感情也不好。周作人後來在日偽時代做了漢奸。民國八 年有次我在周家吃中飯,魯迅喝得半醉;他送我時開玩笑說:「今天說的話恐口無憑,所以不可立此 為據。」大家一笑而散,也頗有風趣。魯迅在那時期發表的小說,可以說是在他生平最有創作性的作 品。因為他所描寫的故事,多半是根據他自己長期積蓄下來的經驗,尤其是他小時候的經驗,所以格
外親切動人。比方說他寫一個小孩到當鋪裏去當東西,因為當鋪櫃台很高,小孩祇能把東西頂在頭上 ,使櫃台裏的「朝奉」才能雙手接過去估價。像這種情形,是他小時候的經驗無疑,他的小說有篇叫 「藥」,寫一個革命黨人犧牲報國(當然是指那時候同盟會的黨人),在殺場上從容就義,而當地老 百姓卻根據傳統的迷信,拿錢買通劊子手,將一個饅頭去蘸人頭落下以後頸子裡射出來的鮮血,認為 吃了可以醫肺癆病。像這種的故事,本身就非常之有刺激性,加上他能用文學方法描寫出來,自然格 外動人。他在「新潮」上也發過幾篇小說。那時候他最動人的一篇小說我認為是「狂人日記」。他引 用變態心理的原理,來描寫小說裡的人物。這個狂人固然看世界上的人不起,世界上的人亦不曾了解 這狂人。於是狂人覺得四處都是想迫害他的,就是趙家的狗也要向他看兩眼。這篇小說,是當年最早 用近代心理方法在小說上的創作。在民國九年我到國外以後,同魯迅的接觸自然減少。後來他的文名 大噪,在北京大學開始兼教一門功課——中國小說史。他印的一本「中國小說史略」,正是他當年積下 來的教材。可是這本書並沒有很大的條理,不能算為一部正式的著作。「阿Q正傳」是他在民國十年 十二月寫完的。他在這篇小說裏暴露社會的虛偽,人性的弱點,淋漓盡致。無可諱言的,這篇是他諷 刺文學的頂點。可是仔細研究起來,也沒有什麼稀奇;他祇是採取尼采鄙視常人的態度,運用「儒林 外史」尖刻的筆墨寫出來罷了!但這仍然是遠在他加入共產黨以前的作品,雖屬過於刻毒,卻還保持 若干文學的氣味。等到民國十九年他參加組織「左翼作家聯盟」以後,專心從事於毒罵的工作,自然 文學的意義在他的作品裏便一落千丈了。
說到中共的組織,直到民國十年秋方才成立。於民國九年春,俄國開始派伏丁斯基(Voitinsky) 來中國為第三國際遊說。後來陳獨秀因為北方軍閥所嫉視,避地上海,為其所動,再經地三國際代表 託名馬林(Maring)的荷蘭人(原名Sneerliet)的策畫,於民國十年在上海法租界開組織共產黨的正 式會,為法租界捕房所知,臨時逃往嘉興,在南湖才開成立會。但是當五四運動的時候,共產黨還沒 有影子呢?顯然的當民國十年時,魯迅同未出娘胎的共產黨絕無關係,並且在以後若干年間,他還發 表過若干反共的文字。和共產黨徒鬥過,惹起他們的圍攻。他在北京寫「阿Q正傳」的時候,至多不 過是一個不滿現狀的文人而已。因為魯迅罵人過於刻薄,頗為北洋軍閥政客所忌。於民國十四年北京 女子師範大學發生風潮,他與當時所謂「老虎總長」章士釗,一個最無恥的文人作對,於是在北京連 書也教不成了,生活的根據也失了,不得已跑到上海,轉到廈門大學去教書,不久又到廣州中山大學 ,都是由於吵架,不歡而散。幸而他由北新書局發行的幾本小說,倒非常暢銷。在最盛的時期,一年 可以拿二萬塊錢版稅,可是北新書局的主持人,老是拖欠他,不肯按期付清。那時候的魯迅對共產主 義卻仍然是不斷批評。於是共產黨的刊物就聯合起來攻擊他,罵得他一錢不值,甚至罵到他是狗。因 此他的書的銷路大減,版稅的收入也愈微,他的生活又受威脅了。在這時候,共產黨來找他了。原來 共產黨預定的計策對魯迅是「先剿後撫」(這四個字是當時共產黨所用的原文)。先把魯迅罵得走頭 無路,再派他在北方所教過的學生去遊說他道:「你老先生始終是我們的領導者,祇要你同我們合作 ,我們願意推崇你,接受你的領導。」魯迅本來有英雄主義,領導慾也很強,加上生活因被圍攻而受
威脅,於是乎就接受了他們的要求,加入共產黨。自此以後,魯迅的文章就變成共產黨鬥爭的工具, 專以向他人挑戰為能事,文學的價值便每況愈下。從吵嘴打架中求文學,文學早嚇得魂飛天外。平情 而論,魯迅在北京時代的文章,雖然愛走偏鋒,可是裏面還有若干文學的質量。到了他後期的文章, 那祇是煽動與破壞的工具,潑辣而惡毒,常常像村婦罵街。這種作風留下的影響,實在太壞,尖酸刻 薄冷酷無情的謾罵,是催毀人性的毒瘤,其遺害在文壇上至今還不曾掃除。 後來魯迅死了,共產黨把他捧得像天神一樣,說他是「中國的高爾基」(其實高爾基在他作品的 全盛時期,也並不是共產黨員),甚至於稱他為「聖人」。陳獨秀先生有篇弔魯迅的文章,寫得很好 ,這篇文章可惜手頭找不到,我記得裡面有一句話說:「魯迅既不是聖人,也不是狗。」這句話是有 內容的,是有故事在後面的。不懂得上面敘述魯迅在上海困厄而被迫轉變的那段經過,是決不能了解 的。幸而魯迅死得早,所以他可以從狗變為聖人,不然的話,他不但要受到當年共匪對付陳獨秀先生 的毒辣手段,而且更要受到像蕭軍、胡風這班由他一手培養提拔起來的得意門人一樣,現在正遭受著 不斷的清算鬥爭,在共匪的「五把刀下」和在勞動改造營中那般的悲慘。 附注:此篇寫成於四十四年十月間,最近又得到了若干可靠的資料,再加修正並誌於此。 ——「晨光雜誌」第四卷第一期,民國四十五年三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