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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詳細資料

Title (Dublin Core)
回憶辜鴻銘先生
Identifier (Dublin Core)
Date (Dublin Core)
1956/1/5
Creator (Dublin Core)
羅家倫
Type (Dublin Core)
記傳
volume (Bibliographic Ontology)
10
page star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144
page end (Bibliographic Ontology)
149
conten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回憶辜鴻銘先生   在清末民初一位以外國文字名滿海內外,而又以怪誕見稱的,那便是辜鴻銘先生了。辜先生號湯 生,福建人,因為家屬僑居海外,所以他很小就到英國去讀書,在一個著名的中學畢業,受過很嚴格 的英國文學訓練。這種學校對於拉丁文、希臘文、以及英國古典文學,都很認真而徹底地教授。這乃 是英國當時的傳統。畢業以後,他考進「伯明罕大學」學工程(有人誤以為他在大學學的是文學,那 是錯的)。 回國以後,他的工程知識竟然沒有發揮的餘地。當時張之洞做兩湖總督,請他做英文文案。張之 洞當年提倡工業建設,辦理漢治萍煤鐵等項工程,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相號召,為好談時務之
人。他幕府裏也有外國顧問,大概不是高明的外國人士,辜先生不曾把他們放在眼裏。有一天,一個 外國顧問為起草文件,來向辜先生請問一個英文字用法。辜默然不語,走到書架上抱了一本又大又重 的英文字典,砰然一聲丟在那外國顧問的桌上說:「你自己去查去」!這件小故事是蔡孑民先生告訴 我的,這可以看出辜先生牢騷抑鬱和看不起庸俗外國顧問的情形。 民國四年,我在上海「愚園」遊玩,看見「愚園」走廊的壁上嵌了幾塊石頭,刻著拉丁文的詩, 說是辜鴻銘先生做的。我雖然看不懂,可是心裏有種佩服的情緒,認為中國人會做拉丁文的詩,概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後來我到北京大學讀書,蔡先生站在學術的立場上網羅了許多很奇怪的人物。辜 先生雖然是老復辟派的人物,因為他外國文學的特長,也被聘在北大講授英國文學。因此我接連上了 三年辜先生主講的「英國詩」這門課程。我記得第一天他老先生拖了一條大辮子,是用紅絲線夾在頭 髮裏辮起來的,戴了一頂紅帽結黑緞子平頂的瓜皮帽,大搖大擺地上漢花園北大文學院的紅樓,頗是 一景。到了教室之後,他首先對學生宣告:「我有三章約法,你們受得了的就來上我的課,受不了的 就趁早退出:第一章,我進來的時候你們要站起來,上完課要我先出去你們才能出去:第二章,我問 你們話和你們問我話時都得站起來;第三章,我指定你們要背的書,你們都要背,背不出不能坐下。 」我們全班的同學都認為第一第二都容易辦到,第三卻有點困難,可是大家都懾於辜先生的大名,也 就不敢提出異議。 三年之間,我們課堂裏有趣的故事多極了。我曾開玩笑地告訴同學們說:「有沒有人想要立刻出
名,若要出名,只要在辜先生上樓梯時,把他那條大辮子剪掉,那明天中外報紙一定都會競相刊載 。」當然,這個名並沒有人敢出的。辜先生對我們講英國詩的時候,有時候對我們說:「我今天教 你們外國大雅」,有時候說:「我今天教你們外國小雅」,有時候說:「我今天教你們外國國風」。 有一天,他異想天開地說:「我今天教你們洋離騷」。這「洋離騷」是什麼呢?原來是密爾頓(John Milton)的一首詩「Lycidas」。為什麼「Lycidas」會變「洋離騷」呢?這大概是因為此詩是密爾頓 弔他一位在愛爾蘭海附近淹死的亡友而寫成的。 在辜先生的班上,我前後背熟過幾十首英文長短的詩篇。在那時候叫我背書倒不是難事,最難的 是翻譯。他要我們翻什麼呢?要我們翻千字文,把「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翻成英文,這個真比孫悟 空帶金箍咒還要痛苦。我們翻過以後,他自己再翻,他翻的文字我早已記不清了,我現在想來,那一 定也是很牽強的。還有一天把他自己一首英文詩要我們翻成中文,當然我們班上有幾種的譯文,最後 他把自己的譯文寫出來了,這個譯文是:「上馬復上馬,同我伙伴兒,男兒重意氣,從此赴戎機,劍 柄執在手,別淚不沾衣,寄語越溪女,喁喁復何為!」英文可能是很好,但譯文並不很高明,因為辜 先生的中國文學是他回國以後再用功研究的,雖然也有相當的造詣,卻不自然。這也同他在黑板上寫 中國字一樣,他寫中國字常常會缺一筆多一筆而他自己毫不覺得。 我們在教室裏對辜先生是很尊重的,可是有一次,我把他氣壞了。這正是當「五四運動」的時候 ,辜先生在一個日本人辦的華北正報(North China Standard)裏寫了一篇文章,大罵學生運動,說
我們這般學生是暴徒,是野蠻。我看報之後受不住了,把這張報紙帶進教室,質問辜先生道:「辜先 生,你從前著的『春秋大義』(The Spirit of Chinese People)我們讀了都很佩服,你既然講春秋大 義,你就應該知道春秋的主張是『內中國而外夷狄』的,你現在在夷狄的報紙上發表文章罵我們中國 學生,是何道理?」這一下把辜先生氣的臉色發青,他很大的眼睛突出來了,一兩分鐘說不出話,最 後站起來拿手敲著講臺說道:「我當年連袁世凱都不怕,我還怕你?」這件故事,現在想起來還覺得 很有趣味。辜先生有一次談到袁世凱時代他不得已擔任了袁世凱為準備帝制而設立的參政院的議員。 (辜先生雖是帝制派,但他主張的帝制是滿清的帝制,不是袁世凱的帝制。)有一天他從會場上出來 ,收到三百銀元的出席費,他立刻拿了這大包現款到八大胡同去逛窯子。北平當時妓院的規矩,是唱 名使妓女魚貫而過,任挾妓者挑選其所看上的。辜先生到每個妓院點一次名,每個妓女給一塊大洋, 到三百塊大洋花完了,乃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當時在他們舊式社會裏,逛妓院與取姨太太並不認為是不正當的事,所以辜先生還有一個日本籍 的姨太太。他是公開主張多妻主義的,他一個最出名的笑話就是:「人家家裏只有一個茶壺配上幾個 茶杯,哪有一個茶杯配上幾個茶壺的道理?」這個譬喻早已傳誦一時,但其本質是一種詭辯。不料以 後還有因此而連帶發生一個引伸的譬喻。陸小曼同徐志摩結婚以後,她怕徐志摩再同別個人談戀愛, 所以對志摩說:「志摩!你不能拿辜先生茶壺的譬喻來作藉口,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茶壺,乃是我 的牙刷,茶壺可以公開用的,牙刷不能公開用的!」作文和說理用譬喻在邏輯上是犯大忌的,因為譬
喻常常用性質不同的事物作比,並在這裏面隱藏著許多遁詞。 辜先生英文寫作的特長,就是他深刻的諷刺。我在國外時,看見一本英文雜誌裏有他的一篇文章 ,所採的體裁是歐洲中世紀基督教常用的問答傳習體(Catechism)。其中有幾條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 ,如:「什麼是天堂?天堂是在上海靜安寺路最舒適的洋房裏!誰是傻瓜?傻瓜是任何外國人在上海 不能發財的!什麼是侮辱上帝?侮辱上帝是說赫德(Sir Robert Hart)總稅務司為中國定下的海關制 度並非至美至善。」諸如此類的問題有二、三十個,用字和造句的深刻和巧妙,真是可以令人拍案叫 絕。大約是在一九二○年美國「紐約時報」的星期雜誌上有一篇辜先生的論文,佔滿第一頁全面。中 間插入一個辜先生的漫畫像,穿著前清的頂戴朝服,後面拖了一根大辮子。這篇文章的題目是「沒有 文化的美國」(The Uncivilized United States)。他批評美國文學的時候說美國除了Eggar Allan Poe 所著的「Annabelle Lee」之外,沒有一首好詩。諸如此類的議論很多,可是美國這個權威的大報, 卻有這種幽默感把他全文登出。美國人倒是有種雅量,歡喜人家罵他,愈罵得痛快,他愈覺得舒服, 只要你罵的技術夠巧妙。像英國的王爾德、蕭伯納都是用這一套方法得到美國人的崇拜。在庚子八國 聯軍的時候,辜先生曾用拉丁文在歐洲發表一篇替中國說話的文章,使歐洲人士大為驚奇。善於運用 中國的觀點來批評西洋的社會和文化,能夠騷著人家的癢處,這是辜先生能夠得到西洋文藝界讚美佩 服的一個理由。 無疑義的,辜先生是一個天才的文學家,常常自己覺得懷才不遇,所以搞到恃才傲物。他因為生
長在華僑社會之中,而華僑常飽受著外國人的歧視,所以他對外國人自不免取嘻笑怒罵的態度以發洩 此種不平之氣。他又生在中國混亂的社會裏,更不免憤世嫉俗。他走到舊復辟派這條路上去,亦是不 免故意好奇立異,表示與眾不同。他曾經在教室裏對我們說過:「現在中國只有二個好人,一個是蔡 元培先生,一個是我,因為蔡先生點了翰林之後不肯做官就去革命,到現在還是革命。我呢?自從跟 張文襄(之洞)做了前清的官以後,到現在還是保皇。」這可能亦是他自己的「解嘲」和「答客難」 吧!中華民國四十五年一月五日。 ——「大學生活」第一卷第十期,民國四十五年二月五日出版。 按:此文係先生口述,由過克厚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