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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詳細資料
Title (Dublin Core) |
盛世才的歸順中央和再圖叛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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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entifier (Dublin Co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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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te (Dublin Core) |
195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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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or (Dublin Core) |
羅家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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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ype (Dublin Core) |
日記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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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 Words (A vocabulary for biographical information) |
盛世才; 蘇俄; 新疆; 監察使; 叛變; 伊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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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ume (Bibliographic Ontology)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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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star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
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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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end (Bibliographic Ontology) |
3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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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 (Bibliographic Ontology) |
二、囘 憶 盛世才的歸順中央和再圖叛變 自從民國二十二年四月十二日盛世才利用蘇俄的外援奪取了新疆政權以後,在新疆專政十年,不 但事實上叛變了中央,儼然以土皇帝自居,並且親自到莫斯科去朝過俄廷,加入蘇聯共產黨,一切唯 俄國的命令是從。在他掌握新局期間,他和俄國私自訂立了二個賣國的條約,一個是五百萬金盧布借 款條約;另一個是所謂新、蘇錫礦條約。這第二個就是大家所稱的盛、蘇密約,把新疆全部的主權奉 送給俄帝。幫助盛世才「平亂」的俄軍入新以後,就不肯離開;與盛商妥,僞裝起來,撥三千多人以 第八團番號,首先盤據哈密,扼住新疆通中原的唯一要道。其餘便分散在廸化城外頭頓河和廸化以西 的烏蘇境區駐紮。而外,並且在新疆邊防督辦公署及其所屬各種部隊、省政府各廳處及公營事業機構 ,都派有很多的顧問,實行監督。在廸化的蘇俄領事館,乃是新疆的太上政府,凡是重要事情,盛世 才都得先向蘇俄總領事請示。當然,擔任蘇俄總領事的人一定是俄國重要的特務首長,祇要總領事來 一個電話,盛世才就不敢不去聽命。區區的廸化城中,俄國大小顧問多到幾百,就是連法院裡都有俄 國顧問,而且有權直接審問案件。盛世才當年引狼入室,自然是爲了要建立自己的政權,可是一個自 己要做獨裁者的人,反而處於許多大大小小的外國獨裁者之下,也就不免懍懍自危了。 在民國三十年希特勒的大軍侵入俄國以後,紅軍節節潰敗,到三十一年史太林格勒被圍,有岌岌
不可終日之勢,這時候盛世才認爲蘇俄可能會完全失敗,於是不能不想法子來和中央取得連絡,以圖 相機歸順,以求保全地位。當然,在那時候,他也感覺到蘇俄對他的壓迫,他已經到了受不了的境地 ,假定以後再在蘇俄的鐵腕之中,他總有揑得粉骨碎身的一天。那時候又適逢他的四弟盛世麒被刺一 案發生,這個案子內容非常複雜,至少有兩種解說:據他自己發表的理由,是他的弟媳婦王氏與蘇俄 總領事館的武官發生戀愛關係,將盛世麒不利於蘇俄的意見,透露給蘇俄方面,於是對方脅迫他的弟 媳婦將盛世麒刺死。但是另一個說法是盛世麒受了蘇俄的命令要奪取盛世才的政權,他於心不忍,把 這陰謀,洩露給他二哥(盛世才行二)。可是這個無手足情義的二哥,爲了鞏固自己的政權,反而懷 疑到乃弟遲早恐怕要對他下手,於是派人把他刺死。無論如何,盛世麒的死,是他精神上放不下的一 件事。可能亦是促成他歸順中央的一個原因。當然中央對於新疆這一塊廣大的中華民國的領土,是常 常想念到的,旣然有這種機會,也就立刻採取行動。經過幾次秘密接頭之後,遂派遣第八戰區司令長 官朱紹良同經濟部長翁文灝二人聯袂前往。表面上是以翁出面(因爲翁同時是資源委員會主任委員, 常常同俄國發生以貨易貨的關係,所以叫他到新疆去,可以掩飾一部份耳目),實際上是要朱去作軍 事上的接洽,這是中央派去第一次的使節。繼續前往的是蔣夫人。蔣委員長當時要他夫人前往新疆一 行,主要的意義要對多疑的盛世才表示中央的寬大和信任,所以夫人都可以前來。蔣夫人在廸化停留 不過一夜就轉返重慶。以後中央就絡續派了幾位黨政工作人員前往,但是他們的地位都是盛的部屬, 不能左右盛的行動,於是第三次的使命就落在我身上了。 中央當時要派一個會代表中央的大員駐在新疆,可以和盛分庭抗禮。詳細硏究政府的體制,於是
發現祇有監察使的地位可以達到這個期望。盛世才當時是新疆邊防督辦兼省政府主席,主席爲簡任官 ,督辦爲特派官;監察使的地位亦爲特派官,對於省政府可以監察,對於邊訪督辦也可以抗衡,所以 決定設置新疆監察使,對外並且可以表示新疆的主權已經確定的屬於中華民國政府。當中央決定要我 到新疆擔任這職務的時候,我一再堅辭,我自己親自向蔣先生陳述到:「像盛世才這種專制魔王在新 疆,要我去行使監察權是不可能的事。」蔣先生含笑地對我說:「你不要把這個任務看得太呆板了, 別的省份的監察使,我不勉強你去,但是在新疆當前情況之下,我却希望你能勉強一行。」於是我體 會到這個意思了,乃答應奉命前往。同時中央又給我一個西北建設考察團團長的任務,組織一個含政 府主管人員和科學家混合構成的團,從事陝西、甘肅、寧夏、靑海、新疆五省的考察,來擬訂一個以 國防爲對象的五省建設計劃,爲戰後五年計劃的一部份。同時並爲戰事準備一個後方根據地的計劃, 以備萬一之用。這裡面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對新疆表示中央願意盡很大的努力來發展和建設這廣大的 省區。 我是於三十二年八月六日進新疆境內第一個隘口星星峽,新疆派了一連馬隊在省界上相迎,一律 都是很高大的伊犁黑馬風馳電掣,倒也十分壯觀。那時候我的心情以爲這偉大的西域,自此以後可以 直隸中朝。由星星峽進七角井達哈密。蘇俄盤踞哈密的紅軍第八團還未撤退,兵數約三千人。還有一 個航空隊及二十四架軍機,扼住了新疆通甘肅的咽喉要道。紅軍第八團的官兵穿的是盛世才的軍服, 冒充盛的部隊。門口掛的是地質考察團的招牌。一個地質考察團多到三千多人,壯哉!壯哉!我到達 廸化城外十里的地方,盛世才派他的參謀長和中央派去的建設廳長林繼庸先生來接。再前進一里多路
,歡迎的場面很是盛大,這位參謀長吿訴我說是盛督辦非常抱歉,今天有病不能親自到郊外來歡迎, 再三申說,顯出誠懇的樣子,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盛世才已經到我面前打招呼了。這是表示他行 踪莫測,連參謀長事先也不知道。據林繼庸吿訴我說,多少年來他就沒有出過城,這還是第一次呢! 到廸化以後,我住在督辦公署裡邊東花園裡,住的地方是一個長方型的玻璃船廳。園中的花木佈置很 好,當時最引我注意的,是園內的孔雀,都是養馴了的,並無範籠,隨意地飛來飛去,我很高興地說 :「那個講西北不好,你看連孔雀都不肯東南飛了。」孔雀雖然自由,可是整個督辦公署的戒備非常 森嚴,四周是高牆,牆上都是機關槍陣地,背槍上刺刀的哨兵,不但在牆上防哨,而且連屋頂上也架 着機關槍,佈置哨兵。住在裡面的人,精神上的感受,恐怕決不能像孔雀那樣不知不覺還有點自由的 心情吧! 第一天晚上,他請我吃飯,於上菜時他對我說:「監察使,請放心吃吧,我已檢査過二道了。」 於是,我更知道督辦公署裡面是什麼一種空氣。我在廸化躭擱了一星期,和他至少作過六、七次的長 談,於建設問題之外,主要的就是國際問題和政治問題。然後我同了全團的同仁向西面的烏蘇去考察 ,帶便觀察獨山子油礦。那時候蘇俄正在把該處油礦的機器和設備向蘇俄境內遷移,拒絕我們到礦地 去視察。沿路看見大型的蘇俄卡車,絡繹不絕的在新、蘇公路上飛跑,所載的不祇是機器,連麵粉、 醃肉、鷄蛋,都儘量的拿走,可以知道蘇俄在戰時物資的缺乏。而撤退的蘇俄部隊和礦內的工作人員 ,沿途都是忿忿不平的高叫:「我們都要囘來的」!於是我更體會到新疆的變患還是無窮。我們再向 西對着伊犁前進,走到一個地方名叫廣仁,有個岔口分路到霍爾果斯城,我於是祇同淩鴻勛先生改坐
了一輛西北公路局的救濟車,以每小時六十公里以上的速度向霍城前進,事先並沒有通知邊卡。因爲 我們要看看中、俄邊卡上平時實際的狀況。我們到了邊卡隊的辦公室說明身分,他們才知道,於是詢 問他們邊卡上俄國和我們經常的接觸及其態度,這些邊卡人員乃儘情報吿俄方車隊不法的情形,和蠻 横的擧動。他們的卡車進出我們的國境是不受檢査的,可是我們的人員要和俄方的邊卡隊有任何的接 洽,非得第一天備好信件先交卡車帶過去,第二天才能在卡上接談。霍爾果斯是一條河名,這條河是 從東方的高山發源的。據說從山裡面流出來的水共分三支,俄國硬認爲最靠近我們這支是霍爾果斯河 ,其餘的就併入他們的國境了。這條河很窄,可以說是一條較大的溪溝而已,河上所架的橋樑也不過 十幾丈長,中間有道木架,上面擱了一根橫木,俄國就認爲此地是國門。人家說身入國門,何曾見過 國門呢?無論上海、天津、廣州,沒有一處有個國門讓人經過,可是我這次却眞正看見國門了!我想 走到國門身邊去摸摸這個國門,可是我才走到離橋境還有三、四十丈的地方,邊卡人員就把我擋住了 ,要我不再前進,我不肯地說:「這是中華民國的領土,爲什麼我不能向前呢?」他們說:「再上前 去,對方就要開槍了。」我不肯示弱,還要勉強向前,於是隊長硬把我攔住了,哀懇地說:「務必請 監察使原諒,因爲我負不起這個責任。」所以我也祇能停止下來,心裡非常難過,我就站在停止的地 方,拿了一個望遠鏡向俄方的邊卡方面望,發現對面俄國一個哨兵也拿了一個望遠鏡對着我望,對望 了些時,我同淩先生上車轉向伊寧。伊寧的專員徐伯達報告我,說是蘇俄將界標南移的事,常常發現 。我在伊寧停留了四天,然後囘到廸化。
這次囘到廸化,情形就更爲緊張而有趣了,原因是中央在重慶召開第五屆第十一次中央全體會議 ,要我出席,同時希望我能約盛世才前往。這個多疑而富於恐怖感決不肯離開窠穴的大王,那肯輕易 的前往重慶呢?當時中央是照例有通知給他的,可能蔣先生也間接地由另方面對他示過意。他這幾天 加緊的對我談天,每次可能談到四、五小時,他是受過聯共訓練的人,自然最愛分析。於是乎天天要 我對他分析國際局勢,中央的政情,問個不休,令人厭倦,可是我行若無事地暢開來以閒談的態度出 之,常常提醒他,蔣先生對於叛將的仁厚和寬大,並且擧例以爲證。我絕不說出來要他去的話。到第五 天,他表示可以到重慶去的意思,我亦不勸他,祇是說:「請你自己斟酌」!當然,這些情形,我亦 隨時有電報報吿中央,最後中央派了一架專機──委員長自己的座機,由一位駕駛技術最好的飛行員 林大剛中校飛來廸化,名義上說是來接我,其實我亦明白我那裏有這樣重要,要用統帥的座機,這麼 遠道來接。這飛機是中午到的,他把我請去,問我走不走,我說我是走的,同時我以很輕鬆的態度問 他:「你自己有無去重慶之意」?於是他拿一個委員長的電報給我看,電文大意說是他在新疆任務重 要,若是不便離開,請他不必一定來渝。這個電報,眞是妙極了!這種多疑的人,要他去他是一定不 會去的,委員長有這種表示,他倒反而動了去的念頭。但是那時候他還沒有十分決定,祇是對我說: 「監察使可以準備去,我如何決定,晚上再商量吧!」在下午七點多鐘,我又和他見了一面,他大致 是決定去了,可是還不肯十分明說,因爲在沒有上飛機以前,他的態度是隨時可以改變的。最後他對 我說:「今晚請監察使早點睡吧!我們晚上若是有事的話再談。」我看這情形,他走的成分已經加多
,於是囘到東花園我住的房間裏把我的秘書唐心一找來,交待我走以後考察團繼續在新疆考察的事務 和接頭的辦法,但在我走以前對任何人不能洩露。在這個四、五天以內,我憋在肚子裏的悶氣,眞是 使我苦極了。因爲我一路對考察團的同仁都是形影不離,常常是討論各項有關問題的。惟有這幾天, 我同他們無形中隔離了。他們各位自然心裏不滿,甚至於以爲我爲了監察使的地位,而疏忽了考察團 的任務,我也無法向他們解釋,只好忍在肚裏。我對心一交待了一切我離開廸化以後的事務完畢,已 經十二點鐘,勉強脫了外衣在床上躺了一下,將要閉眼,忽爾有人走進臥室輕輕地叫道:「監察使, 督辦請你吃晚飯。」睁眼一看,原來是盛老五(名世驥)帶了一個副官拿着點煤油的馬燈來請我到新 大樓(盛住的地方)去。那時候我的一個小手提箱已理好了,把它交給來的副官,和他們二位前往, 一見到盛,他對我說:「監察使,我還是去吧!」我說:「很好,很好。」報以一個會心的微笑。當 晚吃了一碗稀飯和一點蔬菜,卽刻坐汽車到飛機場。當時我們商定計劃是飛機總得在五時天亮以前飛 過哈密,因爲哈密是危險地帶,那裏有俄國軍機駐紮,不要他們上來幾架同我們開個玩笑?那就死無 對證了。我們上機的時候,機場上一片漆黑。他的太太首先上去,我爲了禮貌起見,拿了一個手電照 一照飛機樓梯的踏步,以便這位夫人登機。那知道這一照,他的衞士立刻拔出鎗來對着我,幸而那個 副官在邊上喝住他道:「這是監察使」!他方才把鎗口向下,等到一直到飛機起飛之後,才算是他眞 正的成行。飛機果然是天明以前飛過哈密的。本來朱紹良司令官有電報來說,我們去的時候飛機在蘭 州一停,他可同機赴重慶。我向盛提起這話,他很不贊成說:「這停不得」!於是我在飛機上就打了
一個白話電報給朱長官,電文是:「我們去了,你就來。」當然,朱一民兄看見用白話,一定是我的 手筆,稱「我們」,一定知道盛在機內。沿途飛行順利,下午三時到達重慶,這是一個邊將叛變十一 年後,第一次來到中央親自輸誠。 他到重慶以後,委員長是絕對的優待,派自己侍從人員任招待和保護之責,以減少他疑懼恐怖之 心。大約兩個禮拜之後,再由林大剛開他的座機將盛氏夫婦送囘廸化。原以爲他應當由感愧而更加醒 悟,自此可以格外爲國效忠,那知道幾個月後,他又會故態復萌呢! 第二次叛變的起因,是在民國三十五年五月開始。自從盛世才歸順中央以後,蘇俄就在阿山區( 阿爾泰山區)的邊界上一個叫吉木乃的地方,鼓動一小部份哈薩克人叛變,發生小規模的戰事,所有 叛徒的鎗械彈藥都是俄國接濟的。這種邊界的衝突,可能醞釀出更大的事件,我們政府把這種情形通 知美國。美國總統羅斯福因爲中、俄還是盟國,又是俄國對德,中國對日作戰正激烈的時候,恐怕造 成雙方邦交破裂,有礙世界整個戰局,於是派副總統華萊士前來視察,並且暗中做疏解的工作。當然 ,華萊士的使命不止這一件,但是這一件也是他極重視的問題。華萊士先到蘇俄,再飛新疆,然後飛 重慶。從這路線上就可知道他的用意所在了。華萊士是在六月初到廸化的,在他到廸化的前幾天,中 央命王世杰先生和我趕到廸化去準備歡迎,同時亦向華萊士說明新疆受俄國威脅的情況和危機。華萊 士在那時候思想不免左傾(在幾年之後,他覺悟了,在美國公開聲明他以前的錯誤);而他的隨員拉 鐵摩耳更是親俄,是美國太平洋學會的份子,有共產黨的嫌疑。所以羅斯福叫華萊士在這種人事配合
之下到中國來,實在是考慮不很周到。在這地方,我講兩件華萊士在廸化的軼事,當他下機的時候, 我們放十九響歡迎的禮炮,而他下來時連外衣都不穿,祇穿一短袖汗衫,頭戴一頂小花帽,是俄國的 烏孜別克族人送他的。我們奏國樂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站住,實在有一點失禮。中午盛世才請他吃中 飯,王世杰先生和我都作陪。他在飯後就把外衣一脫,把帶來的瓜子去叫盛世才的太太下種。當然這 表示他是農業出身,同時他有幾分有意這樣做給盛世才這般人看的,以表示他的民主風度。可是無論 拿那國標準來看,實在未免過度了,這都是小事。另外有一件事他幾乎給我們在新疆製造出一個大禍 來。他認爲中、蘇的邦交應該改善,而盛世才在新疆却成爲一個障礙。因爲共產黨恨過去做過共產黨 而現在叛黨的人,比他恨一向反對共產黨的人,還要恨得厲害。這個看法是對的,他建議中央把盛世 才調離新疆,也不算錯,可是他認爲這麼一條路,就可以調整中、俄邦交,使我國不發生邊患,那就 錯了。事實很顯然的,當華萊士飛機飛進新疆的時候,吉木乃的邊境衝突立刻停止。等到華萊士一走 ,邊境衝突又開始了。這就是顯然證明蘇俄決無讓中國在邊界上可以安枕的意念。可是華萊士在新疆 可能釀成更大的禍害,就是他說話毫無含蓄,把這主張洩露被盛世才知道了。在這種以個人權利爲本 位的野心家想起來,認爲我歸順中央以後,還不免調職,那還不如再囘到蘇俄的卵翼之下的好。又碰 到那時候中日戰局緊張,我方在貴州方面的戰事失利,而俄國的戰局轉趨安定了。所以這種勢利而眼 光見短的人,又不免發生反側之心。更加上機警的俄國特務中心蘇俄領事館仍在廸化,得到這種的情 報,認爲又是千載一時之機,以冒險家的姿態,重新開始作勾搭的工作。於是盛世才的搖擺的角度亦
擴大一點。盛世才從重慶囘廸化以後,不常出席紀念週,已經發生了若干人的揣測,再加上華萊士的 建議,我知道一定會有事件發生的。所以我送王世杰先生與華萊士同機囘重慶的時候,我就對他說: 「你囘重慶去了,我留在此地恐怕還有好戲要看!」因爲我知道這個建議一定秘密不了的。果然,到 七月間,新疆政局不安的現狀益爲顯著,我在監察使署方面不斷地得到報告,最重要的跡象,就是久 已和他斷絕關係的蘇俄總領事館,現在同督辦公署又有接觸。有一次盛方的參謀長可以到蘇俄總領事 館去談到三小時之久。另一次蘇俄領事館的汽車逕繞道後開進督辦公署,弄到盛世才派往監視蘇俄領 事館行動的跟車,祇得適可而止,不敢再進一步。果然到八月十一日晚間,發生了把中央派去的黨政 敎育人員一網打盡的陰謀暴動。並且反而誣陷這些被捕的人是在陰謀暴動。 就在十一日的晚間,我到城外南梁美國領事館吃晚飯,當時美國駐廸領事名叫 Horace Smith。 因爲美國軍部爲了中國主張是否可由新疆南疆築條鐵路通到印度北部,派了一位在軍中服務的地質學 敎授克拉克(Clark)到新疆來從事實地考察的工作,想爲中國另闢一條國際路線來補助滇緬公路的不 足。克拉克來到廸化想要見我,於是 Horace 約我去吃飯而兼談天,我詢問他沿路的情形很詳細(他 駕一輛吉普車經過了許多普通汽車不能達到的地方),談得很痛快。到了十一點三刻,我拿錶一看, 覺得太晚了,於是動身囘署。我的汽車大約是十二點鐘到達城門口。廸化的城門照例是到十點鐘就關 閉了的,我每逢十時以後從城外囘來必須叫城。可是這天晚上情形大不同了,笨重的城門暢開,祇見 五、六部新的汽車(這種汽車是祇有督辦公署有的),飛奔似的出城。我們在邊疆上的人員不能不有
一種特殊的感覺,感覺到今晚可能有什麼事情發生。囘到使署以後,大約一點半鐘我才睡下,可是在 早上四點半鐘就被我一個叫李湘泉的副官叫醒,我有一點不高興起來,他在窗口上輕輕地說:「監察 使,情形不好,外面出事了!」於是我立刻起來。他報告我說是敎育廳長黃如今、建設廳長林繼庸、 運輸處長顧耕野和許多中央派來的省黨部、省政府委員都一起在昨夜被捕了。果然不到一刻鐘,林繼 庸夫人程維德打電話給我,痛哭流涕地在電話裏說:繼庸昨晚十點鐘後被盛督辦請去了,至今未囘, 大約兇多吉少,要我設法。我告訴他電話裏不能談話,叫她立刻到使署來。接着黃如今夫人等紛紛的 打電話來報告同樣的情形。這證實昨晚果然發生了重大的政變。於是我立刻擬了一個電報,報吿中央 ,我知道盛世才一定是要假借我名義,來做逮捕各人的口舌,所以我在電文裡面有一句話說:「罪係 虛構,顯係要挾。」電碼極密,電文極短,因爲要爭取時間,祇能如此。擬好之後,我叫王藹雲秘書 帶了出去,在中央通訊社或航空站的電臺發出,並且吿訴他遇有搜査時,就把這電報呑在肚裡。當時 我派出去有三路人,一路到中央通訊社,一路到第十九航空站,一路到軍官學校第十九分校(由中央 派龔愚少將擔任主任),看這幾處地方被佔領沒有?而最注意的是電臺有無通訊自由。到了一小時以 後,他們絡續囘來報告,中央通訊社尙未佔領,不過大門對面已有二個便衣偵探在監視。王秘書立刻 把這個電報交給電臺發出,這種交通工具的利用,一分鐘的機會也不能喪失的。航空站附近有軍隊梭 巡也未佔領。至於第九分校,則不能進去。囘來的時候沿路看見滿載軍隊的卡車紛紛向督辦公署開進 去,顯然有軍事的調遣。不到七點鐘,各被捕高級人員的太太們都蜂擁而來,見面都是痛哭流涕,顯
出極悲痛的情緖。我當時極力安慰他們,同時亦告訴她們說:「且看盛世才侵入監察使署來害我與否 ?若是他採取這進一步的行動,乃顯然他要同中央決裂。若是不然的話,乃大槪還有可以挽囘的餘地 。」我的態度極其鎭定而沉着,一方面設法採取各種情報,另一方面設法派人通知其他派在新疆各地 區的中央人員。我的公署那時變了一個被難家屬的收容所了。到了十點鐘的時候,督辦公署來了一個 電話,最初說是盛世才自己打的,但是等我去接的時候,說話的是他的參謀長汪鴻藻(是盛的妹夫)。 他說:「報吿監察使,昨天晚上發生了陰謀暴動的案子,今天下午四點鐘在督辦公署有一個會議,督 辦叫我請監察使來參加。」我立刻囘答他說:「我和克拉克有約會,不能來。」我同克拉克有約會是眞 的,下午要見諸事實,我當然不能說假話。同時我也不願意去,因爲假定他要爲害我,我寧願這種暴 行出在監察使署──在高懸中華民國國旗下我的駐在地。我却不願送到他窠穴裡去做禮品。到了十一 點半鐘,汪鴻藻又打個電話給我,說是:「關於昨天陰謀暴動的案子,督辦本來準備自己來向監察使 說明的,但是督辦不能來,要叫鴻藻來報告監察使,請約定一個時間。」我心裡想這第二個電話倒還 合乎體制,可能他們還留一點轉彎的餘地。於是我在電話裡說:「請你就來吧」!他說:「鴻藻昨夜一 夜沒有睡,現在還有事情沒有辦完,不能立刻來。」我說:「那下午二點鐘好了」。他亦答應了。到二 點鐘,汪參謀長果然來了,平常他來監察使署是坐小汽車的,這次來坐了一部公路局的修理車,帶了 六個衞士,平常他的衞士都是到門堂子裡就停止的,這次他帶了三個衞士進到園子和客廳的門口站住 ,汪獨自進來,顯出很疲乏的樣子,開口就說:「昨晚發生了一件大陰謀的暴動案子,有黃、林二廳
長爲首,本來督辦預備向蔣委員長請示再辦的,那知道事機如此緊迫,所以不能不立刻採取行動,撲 滅這個變亂。現在把被捕人的名單呈給監察使看。」說完之後,他遞給我二張單子,是橫長的毛邊紙 寫的,第一張是盛世才自己部下的重要人員,第一個是柳師長,第二個是宋副官長,接着張參謀處長 等一共大約二十多人;第二張名單是中央人員被捕的,第一是黃如今,第二是林繼庸,以下是顧耕野 、張志智、林伯野、童世荃等幾十人。我一看就知道他拿第一個名單先給我看是事前預定的。我第一 句問他:「柳師長也在內嗎?」我問這句話的原因是柳是有兵權,而且爲盛平時所信任的,柳的被捕 ,是否有其他原因雖不得而知?可是最値得注意的,關於中央的人員被捕,那本來是一網打盡的擧動 ,我當然不必細問。可是我接着鄭重的問他一句話道:「這些人被捕,有什麼罪狀?」這位參謀長倒 也老實,他說:「我不知道,大約督辦自己曉得。」我斬釘截鐵的對他說:「你囘去報吿督辦,祇說是 我說的,這個事體要鄭重,對於這些被捕人的待遇要寬大。我祇送他這四個字『鄭重寬大』,盛督辦 自然會了解我的意思。」我所謂鄭重,是叫他不要輕擧妄動;我所謂寬大,是怕他對被捕的人使用非 刑。我說完之後,就讓汪鴻藻囘去。我立刻又發了一個密電把當天的情況報吿蔣委員長,並且建議迅 速採取步驟,新局尙可挽囘,務請令朱一民兄速來。這個電報是在汪鴻藻離開監察使署後一小時內發 出的。我發出這二個電報以後,知道中央已經獲得可靠的消息,心裡也就平安了許多。以後,我每天 都還可以發電報,因爲這二個無線電臺始終沒有被佔領,不知道是他的疏忽,還是他有意留一點退步 ,乃也不必揣測了。總之,我有一分鐘可以用電臺的機會,我決不放過。到第二天,我同龔愚取得聯
絡。乃是由龔愚夫人在小店裡買東西,和我使署的人負在那裡相見,把消息傳遞給我。當然,盛世才 對軍事人員的監視格外嚴密,他們行動的範圍,自然也格外受到拘束。在第二天我還代 Smith 拍出 一個他的密電,同時我也交給他一個密電,由他用領事館名義發出,俾能互相證明我們的消息是確實 的。在這時候有許多外面的老百姓,把他們所知道的消息寫在紙上再綁在石子上,夜間丢進到使署的 屋頂上或天井裡。這都是自動的行為,而且是冒了危險做的。到了八月十四的上午,盛世才自己打電 話給我了,他說今天朱長官要飛到廸化,問我到機場去接不去接,我說:「當然去接」。過了一小時汪 參謀長跟着來一個電話,他說是盛督辦說的,要請我接了朱長官以後就同朱長官同一部汽車一直開到 督辦公署的東花園裡,我也當然答應。那天下午二點多鐘,我同王秘書由監察使署到飛機場去。在平 常的時候,每逢中央有大員來,在飛機場總有大批的中央在廸化的人員前往迎接。可是這次中央人員 都一起關在監獄裡了,祇剩我孤家寡人一個人在那裡等候。那天飛機場戒備非常森嚴,大約禁戒的兵 就有一營左右。盛世才本人未到,由他的太太代表來接,飛機到朱長官下機,我當然先讓盛太太向前 和朱長官握手。那飛朱長官坐機的機師也非常機警,他急忙下機找到王藹雲說:「請你趕快告訴監察 使,方才盛夫人問朱長官,她的兄弟在重慶的丘處長同來沒有,朱長官說沒有,盛夫人的臉色立刻就變 ,所以要請監察使和朱長官注意。」當然那機師正面看着盛太太的臉色,一定是很正確的。我在機場 和朱長官一道上督辦公署的汽車,我自己的汽車由王秘書乘囘監察使署。我和朱長官進督辦公署的時 候,就看見四周築好了機關槍陣地,門口有四輛裝甲炮車,彷彿是待令出發的樣子。再走到我們向來
住的東花園裡更是戒備森嚴。東花園招待所本來是一個長方形式的船廳,那一天這船廳的四角,每角 有二個拿了上刺刀的步槍的衛兵。朱長官祇帶了一個參謀、一個副官,他們都下榻在這船廳之內,我 對他當然要談這次政變的情形,可是又防備盛世才裝置了電器傳音設備,至少我們應當有這種警覺。 (有一次,我在督辦公署大禮堂演講,盛世才沒有到,我在演講之後到他辦公室去坐,他無意中告訴 我說是我剛才在大禮堂的演講,他已經聽到了,俄國特務的那套技術,當年是傳授給他過的。) 於是 我們開始下象棋,這是朱長官的嗜好,我們坐在一張四面懸空的桌子上,彷彿是忙裡偸閒的樣子,相 對而突,一面下棋,一面輕輕地談話。遇到重要的話,就用鉛筆寫在毛邊紙條上。間或大聲的說幾句 吃車、吃炮,讓外面的衞兵聽見,我問他:「你這次來開口不開口」?這個話的意思,就是中央是否叫 你把盛世才調職的話說出來,還是不說出来。他說:「開口」。我笑笑對他說:「那我們還有好戲看」。 我們下了二個鐘頭的棋,已經六點半鐘了。忽爾盛世才慌慌張張的進來,開口便說:「朱長官、監察 使,眞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能到飛機場接,你可知道這幾天眞危險,他們不但要謀害我,並且還 要謀害我的太太……」於是他就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段陰謀暴動的故事,──不近情理的故事。大槪 說了一點鐘以上,於是就對他的弟兄說:「他們二位餓了,我們開飯。」平常我們在東花園吃飯,是 很整齊淸潔的,招呼的人也是很有訓練的。他總派有二、三個副官穿了白衣服,拿了馬尾的拂塵在旁 邊打蒼蠅(因爲廸化蒼蠅實在很多),彷彿有點戲臺上的模樣。可是這天晚上的情形不同了,這幾個 副官和熟練的隨從都不見,祇有好幾個粗笨的大兵在搬動桌椅,不知如何,從前講究的杯盤碗盞也沒
有了,擺上許多雜湊的用具,由他的二哥(做公路局長的)和五弟盛世驥(做參政員的)幫同招呼, 處處顯得手忙脚亂的樣子。這一半是做作,一半也是因爲他多疑的緣故,把許多平時親信的人也都關 起來了。吃完飯之後,又談了一個鐘點,他便說:「朱長官今天長途旅行太辛苦了,大家休息吧!」 於是我亦坐監察使署的汽車囘到使署。可是那天晚上朱長官却得着了許多有趣的經驗。他心裡大約在 考慮各種問題,到一點半鐘還不曾睡,拿了一本莊子南華經在看。在這樣深夜,忽爾盛世才跑進來了 ,說:「朱長官,你在看什麼?」朱說:「我在看莊子」。盛說:「你爲什麼看這腐敗的東西」。朱 說:「我覺得很有趣」。這樣匆匆而来,却又匆匆而去。東花園玻璃船廳四壁的牆,不到二尺半高, 上半截全是玻璃窗。他的床就緊靠着短牆,窗外的人就可以正望着床上的人,朱長官那天他不願意在 床上睡,把舖蓋放在地毯上睡覺。他事後告訴我說:「若是他要叫衞兵行刺的話,我不讓他在窗口一 槍就打到,讓他多打幾槍麻煩一點吧!」這樣子過了一夜。所有歴史故事或是戲劇的傳說如:鴻門宴 、黃鶴樓、單刀赴會,也不過是這樣一套。所以事定以後不久,我送朱一民兄兩首絕句詩如下: 「人事幻同蕉覆鹿,禽言證得虎駝羊;中宵應下陳蕃榻,讀罷南華夜未央。 免胄軍前未足奇,從容談笑決安危;他年重話庭州事,八面刀光一局棋迪化為。」 古庭州 我在詩集裡對這二首詩預備寫本事的,可是這本事太長了,所以不曾寫。現在記到這個階段,順 便把這兩首詩寫下,大家一定能够可以格外的了解,知道我的詩每句都有眞的事實作背景。一民很欣 賞這兩首詩,所以他六十自壽的時候,有「刀光八面酒杯寛」之句,就是對我這首詩的反應。到民國
四十四年冬天,我把這二首詩寫成了一個條幅,送給一民做年禮。他在三十晚上囘我一封信道:「承 惠書廸化紀事詩兩章,什襲珍蔵, 使後世閒話庭州事, 知我二人之處境, 囘味當年苦事, 亦趣事也 。」當年驚險的場合,後來更是有趣的囘憶。 說到這裡,我不能不敍說一段中央在重慶聞變和決策的情形,這是我事後聽見中樞的朋友們所說 的。蔣先生接到我第一個電報之後,就召集參事室主任王世杰和經濟部長翁文灝商量,因爲他們都是 到過新疆的人。後來他立刻叫朱紹良從蘭州飛重慶,特別是商量軍事上的決策。據翁同朱告訴我說, 蔣先生同他們談的時候,屢次提到我的來電,有時候還打開抽屜看看,可能所看的就是我發的電報, 可是他始終不曾把我電報的全文交給他們看,只是口頭說明內容。我想大槪是因爲我電報裏主張叫朱 紹良去,他不願意把我的建議讓一民知道的緣故。經過鄭重考慮以後,因爲認定盛世才這擧動是最後 一種要挾,他不曾爲害我,大約對於投靠蘇俄一層還沒有把握,對於中央還不敢就會有軍事上的動作 。此次中央不可過於遷就,應該當機立斷,於是決定派朱紹良飛廸化,曉以利害,把他調農林部長, 亦是恩威並用的處置。可是一民此行安危難卜,盛世才在新疆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當年黃慕松到 新疆宣撫的時候,就在酒席上,盛世才把原來幫他奪取政權的李笑天、陶明樾、陳中等三人拖出去鎗 斃。外邊聽到鎗聲,裏面還是照常宴會。這件事是中央的大員(當年黃慕松是參謀次長資格任宣撫使 的)親自看見的。那次他暗底下把黃慕松扣了,向中央要求新疆邊防督辦的位子,等到中央命令下來 後,他才放黃慕松離開廸化。焉知道他這套把戲他不會重演呢?焉知道在他是認爲是財產産地位,乃至
於生命的嚴重關頭,不會挺而走險呢! 一民告訴我決定派他到新疆去之後,他向委員長吿辭,委員長拉着他的手一、二分鐘不放(委員 長對於軍事人員那怕是上將走的時候,一向是敬禮不拉手的,就是一民是他當年的同學,平常亦決不 握手),有種依依惜別之情。並且爲一民道:「你有什麼話同我說嗎」? 一民自己亦感覺這問題嚴重 ,可是他很鎮定的說:「報告委員長,我向來不事生產,亦沒有很大的家累,沒有什麼事!」等到一 民到了蘭州,就要上飛機到廸化去的時候,在機場上又接到委員長的電話說是:「一民,你就飛廸化 嗎?」他答:「是,報告委員長,我就要起飛了。」委員長停了一會不說話,最後說:「好吧!你就 上飛機好啦!」這些地方,就充分表示出一個偉大的軍事領袖胸中說不出的情緒,這是他最富於人情 味的表現。一民到了廸化和我見面以後,當然更了解當地的情形。第二天他向盛世才說明來意,經過 三番五次的談話以後,盛只肯讓出省政府主席,而不肯放棄兵權,當然他是不願意離開新疆。他擬了 若干佈置新疆軍事的計劃,其目的就是保存實力,竊踞地盤。到十七日,一民告訴我說是他可以囘重 慶去了,到下午盛世才還留着他,不讓他走。十八日他又有走的消息,後來又被留住,十九日同様如 此。這個葫蘆裏在賣什麼藥?亦是够使人猜測的。到十九日下午四點鐘,一民打電話給我,他說:「 你預備囘重慶了嗎」?我覺得這句話很有意義,而不願意在電話裏同他談,我知道電話是被檢査的, 立刻囘答他道:「我就到東花園来」。到東花園見到一民,他告訴我說:「大約明天一早可以起飛, 你要囘去的話,我們可以一道囘去,多一個朋友商量。」我說:「要是我們二個人都走,是不是更會
引起盛世才的猜疑,等一會見着他,觀察情形再決定吧!」到吃晚飯的時候,盛世才到東花園來了, 他自己問我:「明天朱長官走,監察使同去嗎?」我說:「我沒有一定,你看怎麼樣?」他說:「監 察使走一趟也好,因爲監察使在此地躭的時日多,知道得多些,可以囘去幫同解釋解釋。」在這種情 形之下,我就決定第二天同一民一道走了(其實在事變之前二星期,我接到蔣先生給我一個電報要我 囘重慶一趟,說是有要事相商,叫我囘重慶面談。我打電報問重慶的朋友們來電找我的大意,據說是 因爲蔣先生爲了要辭去中央大學的兼職,要我囘去繼任,我不願意再作馮婦,所以遲遲不曾動身,這 件事是盛世才有點知道的。在這短短期間,我就適逢其盛,可是我毫不後悔,因爲假定我不在廸化的 話,中央對於新變的內容,恐怕不能知道這樣迅速和正確,乃至影響決策和處理的步驟。我囘到重慶 以後,陳布雷先生告訴我,蔣先生誠意要我囘任中央大學校長,他發這個電報給我是不曾讓敎育部長 陳立夫先生知道的。布雷含笑對我說:「你中央大學校長的任務是逃掉了,可是你自己在新疆亦吃苦 了。」我亦含笑地囘答他道:「活該!活該!願意!願意!」)。 飛機到達重慶以後,我亦不囘到小龍坎家裏,一直同一民過江到黃山委員長官邸,接連住了兩夜 ,商量一切。當然一民囘來的時候,盛世才再三要他代爲要求保留新疆的兵權,仍然盤踞該地。一民 不曾在重慶給盛世才一個答覆,由一民親自再去疏導,一民到了廸化之後,把中央堅決的態度告盛, 盛當時還繼續有二、三個電報重申前請,並且有危言聳聽的話。可是委員長始終不給他答覆,他知道 沒有希望了,最後才答應去重慶就任農林部長之職。新疆省政府主席,中央決定由吳忠信先生繼任,
但是叫吳遲點到任,由一民做一個過渡,以第八戰區司令長官的資格兼代省政府主席。因爲這樣處理 ,可以使盛世才安心一點;並有幾個禮拜料理他自己的財產,免得狗急跳牆。盛世才在離開新疆以前 ,屠殺了一大批人,尤其是他接近的部下,因爲他怕這些人洩露他的秘密。吳忠信到新以後,這些屍 體陸續在城外發現。不久,我也囘到廸化,參觀他新大樓裏面一間電話的密室,牆壁上共裝了十四個 電話,都是壁機,每個電話都是對講的直達專線,一半以上是直達監獄的。若是一個被他拘留的所謂 人犯第一次用什麼刑,第二次用什麼刑,第三次用什麼刑,都是由他直接用電話指揮。所以吳忠信先 生同我到他房裏指着這些電話對我說:「這房間眞是陰風慘慘哪」!他處理中央這些人員,也是用這 種刑罰的,這些刑罰的名詞非常新奇,有什麼大掛、小掛、坐太師椅、夾子彈、站釘磚、催淚瓦斯、 打手板、打木棍、打耳光、翻肋骨、站炭尖、抽皮鞭、刮胸骨、坐坦克車、坐刑椅等等。林繼庸在二 天二夜之內受過六種刑罰,黃如今也受過六種,張篤侁(盛的副參謀處長)在二天三夜之間受過七種 刑罰,顧耕野受過三種刑罰,其餘均不必詳細說了。要他們受這些刑罰的目的,就是要他們屈打成招 ,自認他們確實有陰謀暴動的行爲,並要他們自認是共產黨。這話聽來似乎離奇,但其理由詳見後說 。刑具上的號碼都用的是俄文,盛世才指揮起來只說用第幾號刑就够了,那號在先,那號在後使用, 那就隨他的心願。我以前不懂得俄國幾次淸黨的大獄中,許多布爾維克的革命元勳像齊洛諾維夫、拉 達克一般人,都是自己當衆認承自己是資本主義國家的間諜(除了布哈林曾經翻供之外),是什麼道 理?現在我在新疆看見了這次的大獄和這些刑具,於是恍然大悟了。至於盛世才爲什麼忽爾會企圖叛
變,逮捕中央人員,忽爾又把他們屈打成招,並且必須自認爲共產黨,最後又會幡然變機離開新疆呢 ?這段經過在局外人看來眞是感覺過於不近情理,使人無法解釋,甚至有人說這是十足的精神病態表 現。是的,盛世才後來的擧動,的確是有若干的精神病態,精神病態是由於作惡過多,自己覺得四面 皆敵,由疑忌而發生恐怖,弄到精神分裂的狀態。可是亦並不全是如此,因爲他是受過俄國共產黨的 訓練,學會了俄共的作風,而自己又是很有心機的人,所以費了很大的計劃,佈置出這一個大的圈套 ,想從反覆之中,求得自己權位的穩固,結果是弄巧成拙。根據多少可靠的事實,我們可以知道這件 事情演變的經過,我在上面不是說過嗎?他最初歸順中央,是因爲看到莫斯科受了威脅,蘇俄要失敗 了。同時亦感覺到若干年來蘇俄顧問給他的壓力,不但使他受不了,而且使他慄慄畏懼。於是他想趁 這擋口歸服中央,覺得中央的寬大,多少是一種保障,這是他來歸順時候的動機。等到華萊士主張更 換的消息事機不密,被他知道以後,他心裏想到他的地位恐怕要喪失了。那時候蘇俄的戰局好轉,而 中國戰局因爲日本軍隊進攻廣西、貴州,西南局勢受到嚴重威脅,所以他又想投過俄國去了。在這時 候蘇俄總領事館的特務首先利用他這種動搖的心理,同他有所接洽。因爲他曾經反覆過一次,所以這 次要他有所表現,就是所謂「立功」。好啦,讓我立功給你看!於是一網打盡的把中央派去的人員, 除監察使署外,全體被捕,來立功給蘇俄看。那知道蘇俄特務勾結他的行爲,一半是向莫斯科邀功, 當然一半亦是唯恐中國不亂。可是莫斯科的首腦部份在德俄戰爭還未脫離危險的期間,對於美國還有 顧忌,而且他曾經把盛世才和俄國勾結的文件,連同西安事變時盛世才打電報到莫斯科要求史太林謀
害蔣委員長的來往函件,連同其他親筆的信札,當盛世才叛俄來歸的時候,一起送給了中央,要中央 知道盛世才是這麼一種人。當然,在當時是蘇俄對盛世才的一個反擊,可是這些文件已在中央手裡, 若是俄國再幫盛世才的話,中央可以把它隨時公佈,這也是蘇俄不能不顧忌的。盛世才因爲當時沒有 蘇俄方面取得十分的把握,所以他還不敢動我和監察使署。這決不是他講感情,乃是不敢完全斷絕中 央的歸路。那知道他立功的表示表現以後,莫斯科的反應並不與他有利,把他弄得進退失據的狀態。 於是不得不再度設法轉過身來,一方面和一民周旋,一方面用非刑逼出這些中央被捕人員的口供,反 而說他們都是共產黨的間諜,以便向中央交賬。這種情形是很明顯的,因爲中央人員被捕前幾天關在 監獄裡並未受刑,等到他在俄方碰了壁,而一民對他表示中央寬大的態度時候,他才開始對監獄中的 中央人員加以殘酷的刑罰,必須取得供詞。這些供詞是由一民同我第一次飛囘重慶的時候,他親自交 給一民帶囘的。還有一層,就是他猜忌殺戮的結果,在新疆弄到衆叛親離的境界,他不敢相信人,人 亦不敢相信他,沒有一個是他認爲可靠的。如柳師長的被捕,我起初以爲是他裝出來像打黃蓋的苦肉 計,後來知道他眞是不敢信柳。當然柳亦不敢信他,不但柳是如此,就是他的親戚也是如此。他的岳 父丘老太爺,擔任他的秘書長,看見他這種暴行,就知道他的末日不遠。我以前不是說過盛世才的太 太聽見他的弟弟丘處長不曾與朱長官同機囘廸化,因此臉上變色嗎?其實丘處長早已把大部份的財產 ,尤其是黃金轉移到重慶去了。這次事變以前,盛世才打四個電報叫丘處長囘來,而丘的父親,就是 盛的岳父,二個電報去叫他兒子不要囘來。這種情形中央是知道的,這種衆叛親離的事實,更堅決了
中央改變新局的決心。可惜這位不贊成盛的丘老太爺,後來住在蘭州,被盛的仇人所殺,做了他代罪 的羔羊。更有一點是使盛屈服的,就是在廸化城外老滿城還有二團預備第七師的部隊。在哈密有徐汝 成的一師人, 在事變發生之後, 中央又調了一隊飛機到酒泉,並且有意使他知道。他雖然對中央的 部隊用糧食的接濟來限制和威脅他們(在平常他不讓這些部隊有三日以上的糧食,採取饑餓的恐怖政 策),可是這些部隊究竟對他是一個嚴重的威脅。(事後預備第七師李師長告訴我,在十二那天他聽 說我在廸化被害了,他們認爲事機嚴重,想準備必要時衝進廸化城內。第二天知道我還安全,他們也 了解大約尚可轉彎,所以停止了這種很可能採取的自衞行動。)在盛世才答應囘到重慶,而尚未離開 廸化以前,還有一段遺憾的事,就是中央明知道這些被捕人員的寃屈,還不能不由軍法總監部派一個 審問團來對這些人加一道審問的手續。這是不得已的事,因爲若當時就把他們釋放了,多疑的盛世才 一定更懷恐怖的心理,又要出花樣不肯到重慶去了。爲了引虎離山,才取這個迂廻的方式。等到盛世 才離開以後,再把他們全部請了出來,一個個已經被折磨到不堪的境地,幸而都沒有死亡或是殘廢。 我和監察使署人員所受到的這場驚險,和他們所受到的這場牢獄之災,雖然受到的人都不很痛快,可 是因此而使新疆的老百姓沒有受到戰禍,新疆重新囘到中央統治之下,我們也可以引以自慰了。 盛世才走後,新疆全省歡欣若狂,他們也有人抱怨中央爲何不嚴辦盛世才,可是中央要避免新疆 這場因叛變而起的戰禍,爲了大局,也是爲了新疆的人民。當然那時候中央要收拾羣雄,如雲南的龍 雲這一般好亂成性的土皇帝,也要採取寬大的態度。因此,便宜了盛世才,事後,過去被盛世才迫害的
中央人員,也幾次在中央提議或是控訴要懲辦盛世才,爲公道、爲法理、爲紀綱,他們是絕對對的。 可是當他們要我簽名的時候,我拒絕了。我同大家說:「我的立場同大家是一致的,若是我當時不同 各位一同在新疆冒危險,在各位被捕之後,我在危險中採取若干措施,那各位的生命恐怕更受威脅, 這是各位朋友們所公認的,我不簽名,不是友愛於盛世才,更不能蔑視正義,祇因爲我當年勸過盛世 才離開新疆,所以他旣離開以後,我不願意再說話。還有一點,我認爲打老虎要在山上打,要是把老 虎關在籠子裡以後,我再踢他兩脚,自己也覺得不够英雄。」我是帶笑說這番話,他們各位也含笑地 諒解。到了臺北以後,我有一篇文章說新疆受盛世才統治十年的時候,簡直是蘇俄的附庸,盛世才居 然做文章反駁我,大恭維蘇俄並未統治新疆,是變相的對蘇俄的歌頌。並且對於外交部發表控訴蘇聯 的文件,他爲了要洗刷自己,反而加以非難,眞是荒謬極了。毫無悔逭之意,這種人的危險性,還是 不可忽視的。我沒有反駁他,因爲我不屑和這種無聊的罪人打筆墨官司,若是我要駁他的話,我就要 根據中華民國刑法第一百零四條的規定告他外患罪,其本刑爲死刑或無期徒刑。據刑法第八十條第一 項的規定,死刑、無期徒刑的追訴時效期間爲二十年。盛世才於民國二十三年,在新疆與俄國訂立五 萬萬金盧布的貸款合同,在民國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同俄國以新疆政府代表名義(注意不是新疆 省代表)訂立盛蘇密約,假托開採新疆錫礦的名義,使俄國在全新疆取得駐兵權、築路權、採礦權、 設置電力電訊權、隨地建築權、關稅豁免權等等,把整個新疆都奉送給蘇俄。這不是賣國外患罪是什 麼?以盛蘇密約而論,追訴權的時效期間尙未完成,隨時可以請他去坐監牢,我要反攻他,最好是以
法律和他相見,因爲這兩項重大的罪狀,是中華民國外交部在聯合國控蘇案時期發表的白皮書,將原 件影印公佈過的,這是國家提出的證據,再確實也不過了。任何人都可以對他這賣國的罪行向法庭檢 擧,檢察官也可隨時可提起公訴,何必要用文字來辯論呢! 民國四十五年元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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